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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連日飲藥實在太苦,綠萼在花茶中放了許多蜜糖,連我喝了都覺得甜膩得惱人,然而宜修卻恍然不覺。我微微一笑,語帶譏誚:“玉機已是戴罪之身,還有什麼餘力煩惱別的?”

  宜修愈加憂心忡忡:“其實這一次來,奴婢還有一件要緊事要告訴大人。”

  多日不通消息,我刻意淡薄的口吻早已掩飾不住憂心如焚。我立刻問道:“何事?”

  宜修道:“是弘陽郡王殿下。殿下還在西北,王府里的李嬤嬤和他素日最親信的丫頭、內監小廝伴當都被抓進了御史台南獄,已經刑審了好些天了。”

  既然芳馨等人去了掖庭獄,那弘陽郡王府如何能倖免?高曜、高思誼和我,竟都到了“疾風知勁糙”的一步。我一怔,漫不經心道:“知道了。”

  宜修詫異道:“大人難道早就知道了麼?”

  我也懶得掩飾,垂頭一笑,低頭看新長出的長甲:“猜的。”

  宜修的神情由詫異而恍然,由恍然而焦急:“果然太后猜得不錯。大人深夜被召進景園,重病之下被遣回京。大人一定知道其中的隱情!”

  眉間帶著最恭順的笑意,心中卻冷若寒霜。這才是太后派宜修親自來的真正用意。所謂探病,不過是託詞,“什麼隱情?”

  宜修道:“陛下究竟為什麼非要置昌平王爺於死地,為什麼要審問弘陽郡王府的婢僕?芳馨和小錢等人為什麼又進了掖庭屬?大人一定知道。”

  我淡淡一笑道:“姑姑既知芳馨姑姑和小錢進了掖庭屬,便知道玉機身在局中,有難言之隱。”

  宜修道:“奴婢知道大人怕泄露機密,罪加一等。但請大人顧念太后——”

  我打斷她:“姑姑不必再問,恕玉機無可奉告。”

  宜修道:“大人不肯直說也罷,只是太后實在擔憂,大人好歹教太后知道從何處尋知。大人放心,太后絕不會教聖上知曉的。”

  “絕不會教聖上知曉”,有睿平郡王食言在先,如今我誰也不信。於是欠身道:“太后恕罪。或有一日,整個天下都會知曉此事,姑姑耐心等一等便是了。”

  宜修一怔,垂頭嘆道:“既如此,奴婢便也不多問了。”說著側過頭,目光忽而變得冷酷,“其實若大人實在擔心芳馨,太后可命掖庭屬手下留情,或者……立刻放出來也是可以的。”

  我暗自冷笑。太后之所以命宜修在芳馨入獄七八日後才來看我,因芳馨奉聖命入獄受刑已有好些時日,太后此時就算命掖庭屬放人,皇帝也未必會說什麼。她可以命掖庭屬手下留情,也可以命掖庭屬加緊刑訊,甚至奪取他們的性命。為了昌平郡王高思誼,母子三人交相逼迫。

  我的心頭幾乎要沁下毒血。權衡片刻,我淡淡道:“姑姑只管往事情的源頭去尋,就能尋出答案。”

  宜修傾身道:“源頭?”

  我不看她:“難道姑姑不知道事情的源頭在何處麼?派人去問一問,定能知曉。”

  宜修追問:“問誰?”

  我嘆道:“誰在那裡便問誰,姑姑認得誰便問誰。”宜修還要再問,我忙道,“姑姑就這樣回太后,太后一定會知道的。”說罷端起了茶盞。

  宜修一怔,只得收斂鋒芒:“是,奴婢定如實回稟太后。奴婢告退,還請大人多多保重。”說罷起身,緩緩退到門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大禮。我甚是惱怒,本不想再理會她。然而念及玉樞,我又不得不喚住她:“姑姑且慢!”

  宜修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我起身還了一禮:“忘記請教姑姑,婉妃娘娘好麼?”

  宜修笑道:“大人放心,婉妃娘娘很好。沉香榭每日賞賜不斷,且聖上只要一有空閒,就親自去看望。娘娘的胎也很安穩。”

  我心下甚慰,眼眶一熱:“那就好。多謝姑姑。”

  宜修道:“有娘娘和腹中的小皇子在,大人眼下的困境一定會迎刃而解。”說著刻意放緩了口氣,“芳馨和小錢也定能好端端地出來。”

  我默默看著她,要從她臉上辨出真偽。宜修臉一紅,垂頭不語。強烈的日光透過明紗軟簾撲在她的背上,她的面孔有別樣的溫潤與柔和,迥異於方才的冷酷與猙獰。宜修亦只是奉命行事,我又何必怨她?

  我起身道:“我送姑姑出去。”宜修道了謝,由我送到廊下。

  我目送宜修消失在鳳尾竹照壁後,又呆站了好一會兒。心中生出從未有過的嫌惡與倦意,似一場大火過後,滿眼的焦黑與枯骨。再向前一步,會是什麼?是什麼?

  恍惚間腳下踏空,我眼前一黑,栽了下去。額頭不知在哪裡擦破,昏昏沉沉的用手一摸,指尖一點殷紅。綠萼驚慌失措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聽不清她在喊什麼。如同萬里長空一聲尖銳而悠長的嘯叫,呼喚所有的鳥兒歸巢。

  是的,我也該歸巢了。

  醒來時頭痛欲裂,下意識地去摸傷處。綠萼忙架住我的手:“才上了藥,姑娘不要碰。”說著順勢握住我的手,關切道,“姑娘還疼麼?”

  我坐起身,忍痛笑道:“你又不准我碰,還問我疼不疼做什麼?”

  綠萼鬆了一口氣,含淚道:“姑娘剛才失魂落魄的,嚇死奴婢了。”

  我痛飲數杯涼茶,頭痛稍減,這才拉起她的手道:“綠萼,如果這一次僥倖不死,我們便回家,還像當年守墓一樣地過日子,你說好不好?”

  綠萼一怔,茫然道:“好,奴婢也想和姑娘一道過些平常日子。只是奴婢不明白,從前再艱難,姑娘也從未萌生過退意,為何這一次……”

  我淡然一笑:“這些天我想得很清楚了,我該做的能做的,好的壞的,都已做盡。眼前已無路可走,停下歇一歇吧。”

  綠萼雖不解,卻也歡喜:“好,從前守墓的日子,雖說辛苦,卻自在。姑娘身子不好,在宮裡熬著也是受罪。”

  我笑道:“我答應了姑姑要給她養老的,待她出來了,我們帶她一起出宮。”

  綠萼含笑落淚,伏在我的膝上,哽咽道:“好。咱們三個,永遠在一起。”

  第二十四章 小人學道

  到了傍晚時分,小錢和芳馨被送了回來。小錢一身鞭傷,渾身發熱,不住地囈語。芳馨肚腹腫大,面色青白,已不省人事。綠萼一面忙亂一面哭,把兩人安頓在各自房中。

  好容易以複診的名義請方太醫來,說芳馨得的是瘧疾,已有七八日了。因在獄中得不到醫治,每日還要勞作受刑,熬夜受審,現下已是油盡燈枯。方太醫還沒有走,綠萼便伏在芳馨身上大哭不止。

  我忍住淚意,平靜道:“綠萼,你帶方太醫去看小錢,便留在那裡照料他。姑姑這裡讓我來。”綠萼這才抽抽搭搭地引著方太醫去了。

  我命人打了幾桶熱水進來,和兩個小丫頭合力為芳馨擦洗身子,直換了四五桶熱水才好。芳馨身上只有幾條已經結痂的細細傷痕,手上的水泡也是勞作時新生的。如此看來她並未如何受刑,我心下略略好受些。更衣已畢,我便打發兩個小丫頭出去,自坐在一旁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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