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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馨大吃一驚:“謀逆?昌平郡王如何會謀逆?他可是聖上的同母弟弟!是誰說王爺謀逆,可有憑證麼?”

  憑證?回宮前我在仁和屯官道邊的酒肆中偶遇若蘭,便誘問出昌平郡王與一位西夏將領交往甚密的事。雖然我從未向旁人提過,但此事在西北早已不是秘密:“通敵的罪證確鑿,無可抵賴。是不是謀反,卻是聖上說了算。”

  芳馨默然,似陷入久遠的回憶。我幾乎都要睡著了,才聽她緩緩道:“聖上對王爺一向苛刻,王爺卻從不服軟。從前王爺在西北貪圖敵將的金輦,聖上就很生氣。賴夷思皇后周全,總算只是降爵,王爺終究沒有認過錯。後來在於姑娘的事情上,聖上又大大惱了王爺,連王爺在京中過新年也不許。王爺三年沒有回京,為此太后深怨。所以這些年兩宮一直不冷不熱的……”說著音調微顫,“莫非太后真的要幫昌平郡王——”

  我輕哧一聲:“昌平郡王若要謀奪皇位,現成有四條路可選:起兵、弒君、挾制太后廢帝、太后自願廢帝,姑姑說昌平郡王會走哪條路?”

  芳馨忙抄起枕邊的帕子掩住我的唇:“姑娘瘋了麼!什麼弒君、廢帝的,這些話如何能說出口?!”

  我撥開她的指尖,笑道:“姑姑不妨先回答我。”

  芳馨道:“這……奴婢如何懂得?”然而終究不敵自己的好奇,壓低了聲音問道,“姑娘說呢?”

  我淡淡道:“廢帝?太后廢不了。弒君?昌平郡王沒機會。即便成功了,名不正言不順,這皇位他坐不穩。”

  芳馨道:“如此,唯有起兵了。王爺久在軍中,想必會有人擁戴的。是了,姑娘不是說大角星有兵相麼?莫非就是應在昌平郡王身上麼?”

  我幾乎沒聽見她在說什麼,心思早已飛遠。待了好一會兒,方冷笑道:“其實還有第五條路的,就是婁後之路。”

  芳馨恍然道:“婁後是誰?”

  “婁皇后……”小時候看到婁皇后的故事,深為她的知人之明和堅毅果決所折服,又欽羨她與夫君的恩愛綢繆、甘苦與共。長大了深想一層,高歡素來沉穩、喜怒不形於色,他的幾個兒子卻酷虐不堪,這性情焉知不是來自於他們的母親?“竟比作婁皇后麼?那是非殺不可了。”

  第十八章 不有君子

  話自我口中輕飄飄地逸出,整個西廂都籠上一層淡淡的清冷肅殺之意。仿佛有風自角落盤旋而起,吹起白瓷碗中的焦黑的紙屑。芳馨似聽清楚又似沒有聽清楚,想問又不敢問。

  我嘆道:“我猜,聖上忽然起意去景園,就是不想太后聽見昌平王爺被彈劾和下獄的消息。”

  芳馨一驚:“如此說來,是太后突然知道王爺獲罪下獄,以為聖上要處死王爺,所以母子兩個才爭吵起來麼?”

  “從前王爺無論如何犯錯,聖上也只是斥責,至多降職削爵,過後仍舊重用。下獄,這還是頭一回。太后怎能不急?”

  芳馨道:“如此說來,太后越是著急,聖上就越是賭氣,一氣之下便搬了這三位皇后出來。”

  我嘆道:“前兩位倒也罷了,這婁後可非比尋常。婁後是北齊神武帝高歡的皇后,是高歡貧賤時的原配,甚得高歡的敬重。說起來,倒是一個傳奇女子呢。”

  芳馨推一推我的肩,笑道:“姑娘就別賣關子了。”

  我失笑,索性坐了起來:“婁氏,名昭君。是贈司徒婁內干之女。少年時聰明美貌,名門望族爭著上門提親。但她偏偏看中當時在城牆上服役的高歡,驚嘆道:‘此真吾夫也。’於是讓婢女前去致意,又出私財,令高歡到府里提親。婁氏的雙親本不同意,見女兒堅持,只好允諾了這門親事。高歡後來傾產以結豪傑,婁後一直參與謀劃,家中事無大小都取決於婁氏。婁氏生養甚多,有六男二女。”

  芳馨驚嘆不已:“這樣多!?不過,生養眾多才說明夫妻恩愛,就好像當今太后和周貴妃一樣。那高歡有侍妾麼?”

  我笑道:“身為帝王,怎能沒有侍妾?只是神武帝十五子,婁氏一人就生了六子。史書中說她待諸姬之子視如己出。”

  芳馨抿嘴一笑:“當真?”

  我笑道:“史書這樣寫,我便這樣讀。至於這後面的實情如何……那些妻妾之爭、嫡庶之別,比起青史留名、流芳百世,微妙得不值一提。”

  芳馨有些不以為然:“她能青史留名,不過是因為她嫁給了皇帝又生了皇帝罷了。”

  我笑道:“別的皇后也許是這樣,但婁後絕不是。一來高歡靠婁後的嫁資起家,二來高歡的大志,亦是婁後的大志。正因胸懷大志,方能拋開雜念,克己隱忍,恩被內外。”

  芳馨沉吟道:“拋開雜念……”

  我笑道:“有一次婁後夜產龍鳳胎,遇到難產,情況危急,左右想稟告高歡。婁後卻說:‘大王統兵在外,怎能因為我的緣故輕離軍幕?生死有命,回來了又能如何?’高歡聽說,嗟嘆良久。

  “還有一次,高歡為了北方邊境的安寧,正在猶豫要不要娶柔然公主,婁後勸高歡道:‘國家大計,願不疑也。’後柔然公主進了門,婁後避正室讓公主。高歡十分慚愧,親自向婁後謝罪,婁後卻說:‘小心公主發覺,願大王與妾斷絕往來,切勿顧念。’”

  芳馨張口結舌:“待自己心狠的,待旁人恐怕會更加狠辣決絕吧。”

  恍惚之間,仿佛聽見我和高暘的聲音如遊絲縈繞。“殿下待自己當真狠心。”“我不想等死,只能以死求活。與其等他處死,不若自己尋死。”是呢,高暘對吳省德、對喬致、對占據藍山縣的南蠻、對智妃、對西夏戰俘、對李元忠的侍妾,甚至對啟春、對自己的母親又何嘗不狠心?

  忽覺手背一片滾燙,卻是芳馨的手搭了上來:“姑娘……”

  我幾乎能感覺到她手心的熱度似燭火一跳一跳,目光中充滿探詢之意。她畢竟還是希望能聽見高暘的消息。我忙收斂神思,微笑道:“姑姑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春秋時易牙將自己的兒子蒸了請齊桓公品嘗,豎刁自行閹割入後宮侍奉。所以管仲臨終前對齊桓公道:‘今夫易牙,子之不能愛,將安能愛君?今夫豎刁,其身之不愛,焉能愛君?君必去之。’[90]齊桓公先是答應了,後又將易牙和豎刁召回。齊桓公死後,齊國因易牙、豎刁等人大亂,再不復往昔日九合諸侯的雄風。”

  芳馨笑道:“明明只聽‘一簍姜豆’的事情,偏偏連宋國和齊國的事情也一道聽了。”

  我笑道:“世上的事,道理都是相通的。前人犯過的錯誤,後人往往無視,如此才又被後來的人一再聯想。其實……”我忽而心念一動,“於婁後來說,受困於女兒之身,唯有慧眼識英雄,才能進入更廣闊的天地。與其說是高歡借婁後的嫁資起家,不如說婁後借高歡獲得了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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