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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她如何能與妹妹相提並論?陛下可是以國士待妹妹的。”

  穎妃哼了一聲道:“當年不過是無人可用,才讓我管少府的。我本也是蠅營狗苟,在姐姐面前也無須粉飾。”

  我淡然道:“無須粉飾,可也不丟人。”

  穎妃道:“不丟人,可也虛度了。”

  我笑道:“胡說!妹妹曾掌管國事數年,也算達成了生平所願。既是聖意令妹妹退下,妹妹何不好好體味聖寵?兩相比較,才知道自己更愛什麼。”

  穎妃嘆息:“更愛什麼?我也這樣問自己。人心真是苦不知足。”

  我笑道:“非也。‘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28],無言無行,何以多識?又如何畜德?妹妹隨遇而安,凡事都放心去做便是。”

  穎妃一怔,從天青瓷盤中撿了一粒珍珠向我臉上拋來,笑道:“偏你亂讀書,愛歪解!”

  我舉手將珍珠抄在掌中:“這不過是開解妹妹的玩話罷了。說回正事,妹妹真該回去好好琢磨如何多生幾個皇子了。”

  穎妃雙頰一紅,揀了一顆最大的珍珠丟在我的肩頭。生疼。

  六月初六,我照例休沐。一大早,我便回府看望母親。母親得知我打傷慧貴嬪的前因後果,倒也沒有多說,只含淚顫聲道:“唉,我是越發不懂你們三個了。母親沒有別的指望,只要你將來能活著回家就好。早些回宮去吧,不必在這裡了。”說罷起身往後面去了。我在父親靈前跪著,慚愧得無地自容。

  母親走後,銀杏走進來扶起我:“二小姐別傷心,夫人的氣消了就肯和二小姐說話了。”

  我坐在榻上,一面緩緩揉著膝蓋,一面問道:“母親這些日子很生氣吧?”

  銀杏道:“奴婢以為,夫人對二小姐是擔憂過於生氣,對公子才是生氣呢。”

  我這才想起朱雲今早並沒有來接我:“雲弟替我張羅火藥火繩,又教我點銃,母親可不要生氣了麼?雲弟這會兒在做什麼?”

  銀杏道:“夫人得知公子為二小姐做了這些事情,大發雷霆,親自打了公子幾十藤杖,現在還臥床不起呢。”

  母親向來溫柔隱忍,從小到大,從未打過我們姐弟三個一下。我微微一驚,焦急道:“快帶我去瞧瞧!”

  銀杏一路引我向後,竟一口氣走到了後門。出了門,只見朱雲牽著馬候在門前。見我出來,笑吟吟地喚道:“二姐!”說著向身後揮一揮手,家裡的車夫駕著馬車緩緩上前。

  我一怔,頓時醒悟過來,沒好氣道:“不是說你臥床不起麼?”

  朱雲笑道:“母親能有多大力氣?況且我是習武之人。我若不是假裝臥床,母親准又一頓好打。”

  我用歉疚而責備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你現下牽著馬是要去哪兒?不怕母親尋你麼?”

  朱雲道:“母親這些天都不理會我,她哪裡知道我的傷好了沒有?”

  我嘆道:“罷了。套我的車,送我回宮吧。”

  朱雲笑得鼻子都皺了起來:“這會兒外面正熱鬧,回宮去豈不是錯過好戲?”

  我疑惑道:“什麼好戲?”

  朱雲道:“二姐先上府里的車,待看過了好戲,小弟再送二姐回宮。況且,我還有些很要緊的事情要和二姐說。”

  我無奈,只得帶綠萼和銀杏上了車。朱雲騎上馬,徑直將我們帶到了東市的樊樓——半年前我聽李萬通說書的地方。一行人坐在臨窗的雅閣里,看著對面樓下熟悉的茶肆,我笑問朱云:“莫非李萬通又有什麼新鮮事要說了麼?”

  朱雲探出頭去,用馬鞭指一指東面,笑道:“二姐你看。”

  時近正午,日光直挺挺地落在街道上,騰起細細的熱浪,如水紋渙渙。久違不見的一灰一紅兩道身影從東方來,淡如墨,薄如紙,輕盈穩重,面目模糊。路人好奇的目光如山嶽夾峙。於是尋張覓李、呼朋喚友,一時間人群聚成一個極大的浪頭,撲到了茶肆前。待酒菜齊備,茶肆前已被擠得水泄不通。

  我用清涼的濕巾摩挲著手背,眼也不抬地道:“你倒知道他要說什麼?”

  朱雲道:“略有所聞。”

  我嗯了一聲,微微嘆息:“是誰告訴你的?你可知道這李萬通祖孫是什麼來歷?”

  朱雲笑意幽微:“跑江湖的人,自然聽見什麼說什麼。誰給的賞錢多,就順他的耳說他愛聽的。如此而已。”

  我心中一沉:“他要說什麼?”

  朱雲道:“自然是時下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事。”

  我隱隱猜到幾分,不覺變色道:“荒唐!”

  朱雲道:“荒不荒唐,二姐不妨先聽聽。”

  人群洶湧如cháo,轟響不絕。李萬通坐在竹篷下飲茶,閒閒搖著蒲扇,閉目養神。他那穿紅衣裳的孫女早已收了滿滿一斗笠銅錢和碎銀子,在李萬通的耳邊晃了一晃。李萬通聽過丁零數響,這才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向著人群坐定。人群次第靜了下來,只聽李萬通被兌了冰的涼茶激得微微沙啞的聲音道:“今日小老兒要說的,是宮裡一位女官的事。”

  少女在一旁撥了兩下月琴,嬌聲道:“爺爺,聽說宮裡官位最高、最聰明的女官是女錄朱氏。”

  李萬通道:“小老兒要說的正是這位女錄朱氏。”

  少女道:“宮裡最高品級的女官叫作女典,如何成了女錄了?”

  李萬通道:“女錄,意為女錄尚書事。”

  少女道:“什麼叫錄尚書事?”

  李萬通道:“錄尚書事一官,也叫領尚書事,是漢昭帝為權臣霍光所立的官位,退可掌管一切御案文書,進而可總理朝政大事。”

  少女道:“如此說來,這位女錄大人也為高官家打理政事了?”

  李萬通道:“這倒沒有。滿朝皆知,這位朱大人只是在御書房後面的小隔間裡幫高官家看百姓的上表,只因高官家偏愛,才賜了這麼一個與別不同的官名。”

  少女笑道:“既然高官家偏愛,想來也是他的妃妾了?”

  李萬通捻著鬍子,搖頭晃腦道:“這卻不好說,但她的親姐姐確是皇妃不假。”

  少女道:“便是前些年勾走了高官家的魂兒,使高官家輟朝怠政的那個水蛇精一樣的女子麼?”

  李萬通拖長了音調道:“不是她卻還有誰?”

  少女鄙夷道:“想來這朱女錄也不過是借著姐姐的寵幸,能有什麼驚人藝業?”

  李萬通扁扁嘴,白眼一斜:“似你這般不好好念書的,自然想不出旁人的驚人藝業!”人群輕笑如陣雨灑落。少女滿臉通紅,重重撥了幾下琴弦,恭敬道:“還請爺爺指教。”

  李萬通道:“別急,且聽我慢慢說來。”只聽竹板清脆一響,他的聲音陡然輕快響亮,“女錄朱氏,本是公主府一個小小的婢子,自幼伺候小姐讀書。誰知小姐的書讀得平常,侍讀丫頭卻裝了一肚子墨水。”人群中有人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李萬通又道,“雖說‘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29],可也不能讓自己的女兒活成一個糊塗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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