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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頓時失笑:“哪裡就這樣老了?若這樣說起來,我也是老姑娘了。”

  只見綠萼洗了手,端了一盤子細點進來道:“姑娘,小錢在門外等著回姑娘話。”

  芳馨忙道:“是了。奴婢照姑娘的意思,已經讓小錢把黃金送回掖庭屬了。想是李大人有什麼話要對姑娘說。”

  我笑道:“姑姑倒快。其實過了初三再說也不遲。”

  芳馨肅容道:“李大人不過是個正六品的掖庭令,俸祿有限,即便家中有些產業,要掙下那麼兩條金子,也得好些年。若說用來報答姑娘的恩德,也太過了些。贈送繡品也就罷了,贈金有賄賂之嫌。姑娘是御書房行走的正四品女錄,必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萬萬出不得一點差錯。”

  我感激道:“姑姑深知我心。”

  小錢走了進來,行一禮道:“奴婢奉姑姑的指令,往掖庭屬尋李大人。恰巧李大人也在,奴婢就將那一箱子物事都還給了他,當面點清了錢物,確定無誤了才回宮來。”

  我問道:“李大人可說了什麼?”

  小錢道:“李大人說,繡品是李夫人親手所繡,黃金卻是受人之託轉贈大人的。想大人是侯府小姐、皇妃之妹、堂堂女尚書,小小兩錠黃金,怎會放在眼中?些些微物,略表敬慕之情,萬望大人不要推辭。”

  我笑道:“那樣兩錠,足有二十兩之多,送來了又不報上姓名。這敬慕之情不但貴,抑且不通。”

  小錢笑道:“別說姑娘想不通,連李大人也想不通。”

  重金禮饋,不論收不收,我都會命人打聽贈金之人。若渾若無事地收下,日後必得為此人所驅使,若退還於他,就被他摸清了底細。且身為女官,當“詘節事君,專心一意,身無境外之交,心無欹斜之慮”[63],即便退還了黃金,亦不便因此事向外人表白自己的清廉。此人不徐不疾、不驕不躁,倒教人好奇起來。我笑道:“罷了,你只說是誰?”

  小錢垂手恭立,斂容道:“南陽杜嬌,字子欽。”

  我忍不住輕捶小几,恍然道:“原來是他!”

  芳馨奇道:“姑娘認得他?”

  我嘆道:“今早在御書房讀到過他的奏疏。一篇平平無奇的文章,雖沒有新意,倒也工整,是個有才學的人。”

  芳馨道:“此人是官?”

  我搖頭道:“是個白衣。陛下命我在那些上書的平民中揀選幾個好的,做弘陽郡王的王府官。這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想來外面還不知道,他的金子倒先送進來了。”

  芳馨不知是驚是贊:“此人托李大人贈金,門路倒很清楚。若論外官之中與姑娘略有交情的,也唯有御史中丞施大人和掖庭令李大人。”

  我冷冷道:“此人深諳歷代政事得失,不可小覷。歷代宦官宮人見識短淺,且侍駕日久,最易弄權,作威作福。漢唐閹禍,北齊陸氏[64],前朝時南海藩鎮還有宮女盧瓊仙、黃瓊芝身著朝服冠帶臨朝秉政的荒唐事[65]。女子心智軟弱,易耽於珠寶財貨,最易被拿下。賄賂內宮,也比賄賂朝臣來得迅捷安全得多。”

  芳馨笑道:“只憑小小兩錠金子,姑娘便知道他這麼多事,這一次,這個杜子欽可是失算了。”

  我微笑道:“失算不失算,且要看他求什麼。”

  小錢忙道:“李大人說,杜子欽聽聞大人典職樞機,殊蒙恩信,特向大人求小小一個官位。”

  我笑道:“這就來了。什麼官位?”

  小錢道:“幽州薊縣令即將出缺,杜子欽欲求此官。”

  我沉吟道:“縣令雖小,卻也是正經的朝廷命官。此人沒有功名在身,難。況且幽州四戰之地,燕國雖滅,流寇不絕。此人不求歸化富庶之地,倒想去幽州,當真是奇。”

  小錢道:“杜子欽還說,若做不了薊縣令,便去弘陽郡王府做個文學賓友,謀一份閒差,也是好的。”

  芳馨愈發驚異:“此人倒像是知道陛下讓姑娘為王爺選官似的!”

  我嘿的一聲道:“做薊縣令能安民攘寇,入王府能得不意之富貴,這個杜子欽志向不小。不為山高,則為海深。”

  芳馨一怔:“既這樣有志氣,為什麼不去考科舉?”

  我垂眸一笑:“當年李瑞是怎樣做了掖庭左丞的?黃白之物能換得的東西,何須十年、數十年的苦讀?人生苦短,有幾個十年?況且,此人雖不應考,倒也並非全無才學。提一提也無妨,反正讓不讓他做官,自有聖上面試。”

  芳馨道:“此人心術不正,且姑娘已經將他的金子退還,大可不必再舉薦此人。”

  我笑道:“連朝廷都賣官,杜子欽此舉實在不算什麼。況且,弘陽郡王現下灰心得很,正需要這樣真心實意想做一番事業,又有才學的人來輔佐。”

  芳馨道:“不錯。待弘陽郡王身子好起來,便不在宮中居住了,姑娘為殿下選一些得力的隨從,也是應該的。”

  我向小錢道:“你明日去掖庭屬轉告李大人,他的意思我已盡知,若杜子欽真有本事,自有公車待召之日,若沒有,送再多的金子也無用。”

  小錢道:“李大人還在掖庭屬等奴婢的回話。奴婢這就去,免得耽誤李大人出宮。”

  小錢走後,芳馨道:“姑娘才回來,就聽了這麼些煩心事。”

  我有些意興闌珊:“這算什麼,日後進了御書房……罷了。”復又打起精神道,“今晚不用赴宴,咱們漱玉齋關起門來樂一晚。酒都備好了麼?”

  芳馨笑道:“這還用姑娘吩咐麼?早就備下了兩罈子屠蘇酒和五十碟果子,還有牌九馬吊、花簽花鼓,吹的拉的、說的唱的。待用過了晚膳,只將門一關,床桌一拼,漱玉齋上上下下都要給姑娘接風呢。”

  我笑道:“你們這樣疼我,我是沒有錢賞的。”

  芳馨掩口一笑道:“姑娘‘典職樞機,殊蒙恩信’,日後要賞,多少賞不得?”

  用過晚膳,幾個力大的內監在玉茗堂上將四張胡床推在一起,中間桌几擺了一溜,東西廂各有一桌。小丫頭們興沖沖地上果子熱酒,嘻嘻哈哈,推推搡搡。我只穿了一件緗色小襖,斜倚在榻上聽她們拌嘴。豆蔻年華,所有的悲喜得失都是初夏翠刮刮的樹葉,飆風如呵,暴雨如濯,愈加蒼翠如洗。

  兩個從前服侍過我的大宮女帶著六七個小丫頭環坐在榻上,芳馨坐在我身旁。兩個小丫頭夾著綠萼,只說綠萼守墓辛苦,今晚定要好生敬她一敬。其餘的宮女內監則在東西廂入席。我正要舉杯,忽見一個小丫頭側耳道:“是誰在外面敲門?”

  綠萼笑道:“這會兒都在前面赴宴,哪裡還會有人往漱玉齋來?定是你聽錯了。怪掃興的,你自己先罰三杯吧。”眾人都笑了起來。

  她搖頭道:“定是有人敲門,奴婢不會聽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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