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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斜她一眼:“玉樞待我的心,我怎能不知?”

  芳馨笑道:“那姑娘就挑一件戴,別辜負了娘娘的好意。”

  於是我隨手揀了一枚赤金多寶髮簪出來,對著鏡子比在鬢邊:“其餘的收起來吧,以後出入御書房,也用不上這樣多的首飾。”

  妝飾已畢,便往延秀宮去。忽見一位紅衣貴婦立在漱玉齋的牆下發呆,那一抹鮮紅像布滿枯藤的灰白牆體裂開的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在昏黃的日光中凝成一道華麗的痂。她衣衫單薄,正在用右手撥弄著牆上一片單薄的紅葉。紅葉飄落,淡漠的目光中浮上一絲蒼涼和冷毅。若別人這般模樣,我看了定會惻然不安,但此人卻讓我深覺“明月的的寒潭中,青松幽幽吟勁風”[51]的妙處。我失聲喚道:“啟姐姐……”

  啟春轉身迎了上來,笑道:“我已經等你好些時候了。”

  我嗔道:“姐姐是幾時進宮的?來尋我怎麼也不叫人通報一聲,這樣一個人站在牆外,也不怕冷麼?”

  她握一握我的手,只覺她手心滾燙的一團:“我不怕冷,妹妹知道的。”

  我見她又沒有帶侍女,便揮手命綠萼退了幾步:“姐姐進宮來,也不陪著王爺和王妃?”

  啟春道:“今日謹身殿大宴群臣,王爺與世子現下都在前面。王妃在太后宮裡陪著說話,我才得空出來,想著也無處可去,便在這裡等你。”

  我見她眉間隱有愁緒,遂關切道:“姐姐這會兒來尋我,是有什麼事麼?”

  她眉心一聳,垂頭道:“她死了。”

  我一怔:“誰?”

  啟春道:“智妃。昨夜死在汴城的小客棧中。”

  昨夜是除夕。我嘆道:“早便知道是這樣,姐姐又何必太過傷感?”

  啟春道:“智妃的小丫頭拼了性命來王府報信,被門子狠狠踢了幾腳。後來門房怕出人命,才報了進來。誰知他只叫貼身小廝扔了一錠銀子出去,便依舊坐下喝酒。我悄悄派了一個人多拿些錢跟著那小丫頭去。耽誤了太多工夫,智妃已經咽氣了——死不瞑目。那孩子似是感覺到母親已死,生生哭了一宿。今天早晨我已派人將智妃拉出城外葬了。”

  我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方道:“世子就不理會麼?”

  啟春冷笑道:“他哪裡理會得過來呢?這些日子,他一直流連在莊上一戶姓劉的佃農家中,已經養了劉家的女兒做了外室。若不是新年,他哪裡還肯回家?”

  高暘是幾時變得這樣喜新厭舊、薄情寡義的?他若無情,又何必往我的馬車下掛風燈,自己卻摸黑回府?他若只是為了迷惑皇帝的耳目,又實在不必傷啟春的心,竟這般羞辱她。自我識得啟春,至今八年,從未見過她如此悲憤糾結、冷意灰心。我只得道:“姐姐別難過——”

  啟春澹然道:“我不難過。”

  我頷首道:“那就好。姐姐和我一道去延秀宮吧。”

  啟春道:“你怎麼不問我?”

  “問什麼?”

  “問我是不是後悔嫁給他。”

  “姐姐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裙釵輩中的俠客,愛什麼要什麼,自己最清楚不過。何須我多此一問?”

  “實話告訴你,我後悔了。”

  天又暗了幾分,她的臉泛著蒼白的光,有白雲庵里觀音像的凝重與悲憫,目光中卻滿是毅然決然。風從西邊來,吱吱咯咯地鑽入東邊歷星樓前的小樹林中,只余嘈嘈切切的私語。我執起她的手道:“難道姐姐要求去麼?”

  啟春道:“正有此意。”

  “姐姐不在意世子遠遊為官,也不在意世子納妾,更不在意世子正妃的尊貴榮華。姐姐是因為真心傾慕才嫁給他的,如今求去,是因為世子薄倖無情、殘忍好殺麼?”

  啟春嘆道:“其實他從未將智妃和那個劉姑娘納入府中,我身為正妻,當高興才是。但智妃千里迢迢尋上京來,他卻避而不見。她臨死前不過想見一見他和孩子,他們在南方數載夫妻,又生下了孩兒,他卻忍心不顧,流連於新歡之處。智妃與他相處數年,遠多於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智妃如此,我又當如何?”

  我淡淡一笑道:“姐姐說過,從未將自己與智妃相較,又怎會自怨自艾?姐姐只是疑惑罷了。”

  啟春微微冷笑道:“我是很疑惑,我千挑萬選的如意郎君,為何如此不堪。”

  綠萼已點起風燈,橘色的燈光逆風撲在她的左臉上,映出她飄忽不定的目光。啟春是入了宗譜的信王世子正妃,未來的信王妃,又是高暘的母親和熙平長公主素所看重之人,要求一紙休書談何容易?我低低嘆道:“就以此為題,試一試他也無妨。是留是走,也得一個心安。”

  啟春深為震動:“知我者,唯有玉機。”

  我嘆道:“不敢當。咱們在冷風裡說了這麼久的話,也該走了。再耽擱下去,太后就要先到了。”

  啟春道:“今晚我和茜儀表妹一起舞劍給太后瞧,我要早些去預備著。我先去了,你慢慢來。”說罷退了一步,依舊一陣風一樣地去了。

  綠萼捧了一隻新手爐過來,笑道:“姑娘在冷風裡站了那麼久,手爐都涼了,換一個吧。”

  啟春的背影像一抹暗沉的熱血融於無邊的冷流之中,終於消失在重華門的黑暗裡。啟春的疑惑又何嘗不是我的?只是她所關心的答案,我早已不關心了。我嘆道:“是有些涼了,不過還可以用,不必換了。”

  第十五章 綠鬢青衣

  來到延秀宮的清涼殿,但見姝媛女御早早便到了,見我來了,都閃在一旁行禮。迎面一陣香風夾雜著暗中交換的目光和竊語,熱熱地撲在臉上,立刻出了一身細汗。早有宮人接了斗篷去,一個內官引我到自己的座位上。

  深闊的大殿中擺著九張大圓桌和十幾張小圓桌。上首一張最大的是太后與皇帝的席面,右首下第一張是信王妃林氏與啟春,左首下第一張是睿平郡王正妃邢茜倩,右首第二張是三妃,左首第二張是幾位公侯夫人,左首第三張是我和劉離離,右首第四張是慧媛、沈姝與齊姝,左首第四張是幾位特意相請進宮的命婦。剩下的小圓桌是眾女御的。我指著右首第三張桌子問綠萼道:“這一張桌子卻是誰的?座次竟然在慧媛和沈姝之上?”

  綠萼茫然搖頭。忽聽一個女子清澈而溫厚的聲音不徐不疾道:“這是昌平郡王府苗佳人的。”

  我連忙起身,但見慧媛已經拜了下去,我扶起她,又驚又喜:“苗佳人?莫不是若蘭?陛下不是說只是封為更衣麼?”

  慧媛微笑道:“陛下念及苗氏所懷的是昌平郡王的長子,又想太后高興,所以破例封為佳人。”但見她上著嫩黃色襦衫,下著齊胸深青地聯珠茶花紋曳地長裙,既嬌嫩清雅,又明艷動人。以一抹淡綠地繡凌霄花的披帛裹肩,顯出平和貞靜中一絲難得的熱烈與富貴。她梳著單刀髻,只斜簪一支短短的紅豆步搖,雖是賤物,卻別有一番質樸動人之處。燭光下潤澤的光彩,足以撩撥起心底最深處的相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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