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啟春眸光一閃:“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從來便沒有將自己與那位智妃比過。”

  我哎呀一聲道:“果然如此,竟是我錯了。”

  啟春嫣然一笑:“好妹妹,你回來就好。你不在,我的這些煩惱不知與誰去說。”

  我笑道:“相識八載,我早已視姐姐為知己。”

  啟春眉間舒展如鴿子潔白的雙翼:“我也是。”

  又坐了片刻,只見綠萼上樓來尋我,見啟春也在,連忙上前行了一禮,方對我道:“姑娘,奴婢才剛在汴河邊看見長公主殿下的車駕過去了,想來已經回府了,這會兒過去剛剛好。”

  啟春笑道:“本來還想請你去我那裡,你既然要去拜訪長公主,我便不請你了。”於是我倆相攜下樓,分別時啟春又道,“過些日子就是我的生辰,趁你還沒入宮,咱們還可相聚片刻。十日後我派人去請你,千萬等著我。”

  我屈膝道:“姐姐放心。”

  啟春微微一笑,自負手去了,淡紫色的背影如人海中飄蕩的丁香花,溫柔澹然,孤單蕭索。綠萼感嘆道:“世子王妃越來越美了。這麼嬌嫩的顏色,也能穿出挺秀如松的貴氣。”

  我淡淡一笑:“‘少而長大,美好無雙’[33],她向來如此。”

  熙平長公主府在城東一條長街的盡頭,為示尊重,我早早便下了轎,步行到長公主府的正門。但見門口車馬簇擁,兩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頭從車中跳了下來,碎步急趨至前面一輛闊大的華車前。一個中年僕婦放下木凳子,另一個緩緩掀開厚重的布簾。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女躬身走出車廂,兩個小丫頭忙扶住了。

  其時日已西斜,流朱色的陽光急急撞在這少女天青色的斗篷上,白綠色的曇花團團綻放,生出縹緲靜謐的涼意。這少女一張圓臉,眉目之間有六七分熙平長公主的秀麗。雖有三年未見,小時候的影子卻還在。我連忙上前行禮道:“玉機拜見縣主。”

  柔桑轉頭見了我,怔了片刻,歡然叫道:“玉機姐姐!你怎的來了?”

  我笑道:“我才回京,特來拜見長公主殿下。”

  柔桑退了半步,依依施禮道:“柔桑拜見朱大人。”

  我連忙扶住她,挽了她的左臂道:“何必多禮。縣主怎麼在這裡就下車了,也不坐轎子進府?府里還有好長的路呢。”

  柔桑笑道:“今日去瞧祖母,整整坐了一日,腰背四肢全僵了。正該走走才是。況且若不是在這裡下車,又如何遇見姐姐?我帶姐姐進去。”

  我問道:“長公主殿下回來了麼?”

  柔桑道:“母親已經回來了,因我在姑母家中盤桓,所以才遲了些。”說話間已經有四五個女人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紛紛道:“殿下還在念叨呢,小姐便回來了。”

  柔桑道:“你且去和母親說,玉機姐姐來家了。我們這就過去。”那女人領命去了。柔桑又向我笑道:“今日總帳房是要拿出一年的數目來的。母親最不耐煩看數目字了,所以才念叨我。”

  我笑道:“從前我在府中的時候,從未見殿下親自檢視帳目的。”

  柔桑道:“自從朱嬸嬸搬去了城外,家中就沒有得力的人幫母親核准帳目了。本來也無妨,可是這兩年家中的開銷陡然增加了兩三成,母親這才要親自過目。”

  從前母親在長公主府中除去掌管內帳房,每年夏冬至還要幫長公主核算內外總帳,曾查出不少錯弊。那十幾年間,長公主府上上下下各層奴婢都不敢在銀錢上有所糊弄。想不到母親一走,便各處都懈怠了。我笑道:“殿下雷霆之威,誰敢不服?”

  說話間來到上房東耳室外,小丫頭服侍柔桑脫去斗篷,露出鵝黃色繡紫玉蘭的短襖。我倆浣了手,又用濃濃的茶水漱了口,這才跨進東耳室。熙平一身茄紫色家常衣裳,斜倚在紅木獸腳梅鶴紋浮雕長榻上,一手掩在紫銅鏤空五福捧壽的手爐上,一手翻閱著帳目。柔桑行過禮,便也坐在榻上,靠在母親身邊嬌聲喚道:“娘……”

  八年前的冬天,也是在這件東耳室中,熙平一看見我身上的隱翠襦裙,雙目中頓時泛起深刻而久遠的恨意。那時候我不明白是為什麼,現在我知道,那身淡綠色的襦衫讓她想起了她最痛恨的周淵。也是在這裡,七歲的柔桑身著鵝黃色綢衫,坐在熙平的身後習字。今日我依舊身著淡綠色梨花長襖,熙平的眼中只余了海嘯過去的深邃與寧靜。

  八年的時光如長河東去,玉樞有了孩子,柔桑也到了待嫁的年紀,熙平老了。她的肌膚光潔如昔,雖不見一絲細紋,但臉頰的輪廓已失去昔日的圓潤與分明。行過禮,她笑道:“這裡比外面暖和,你且在這裡喝杯茶,一會兒就在府里用了晚膳再回去。”

  我問道:“多謝殿下。數年不見,殿下可還好麼?”

  熙平拍一拍帳簿,笑吟吟道:“還好,只是精力不比從前了。自你母親走後,孤原本不管的事情現下都要管起來了。如今你母親也做了一大家子的主母,想來是得心應手了。”

  我淡淡一笑道:“是。只是現下還沒有得力的家人,我又不大會這些,母親一人料理,未免辛苦了些。”

  熙平道:“這些事情算什麼?不會也罷。”說著細細打量我道,“玉機還是和從前一樣,不曾變過。臉色倒比從前更好了。”

  我微笑道:“心靜自然身子也會好些。”

  熙平笑道:“如今你又要入宮為官了,可見這些年陛下沒忘了你。如今這滿城裡誰不羨慕你們家?一個寵妃,一個正四品女官,一個龍衛指揮使,真真是皇恩浩蕩。”

  我謙遜道:“若不是殿下,玉機焉有今日?”

  熙平的笑意透出些許嗔怪和揶揄:“怎麼?如今知道孤的苦心了?當初從府里出城去的時候,那張臉就像塗了鍋灰似的。”

  我欠身微笑道:“玉機無禮,萬望殿下海涵。”

  柔桑插口道:“玉機姐姐的臉幾時塗了鍋灰的?我怎麼沒瞧見?是不是很黑?”她修長的睫毛扇了兩下,撩起眼底調皮的笑意。

  熙平笑道:“母親在和你玉機姐姐說話,這般插口,沒規矩。”柔桑扁扁嘴,眾人都笑了起來。於是熙平將帳簿交給柔桑翻著,只看不夠似的看著我,笑而不語。

  一時換過了茶,我方緩緩道:“若不是殿下費心,恐怕陛下早就將玉機忘記了。如今入宮在即,特來拜望。若殿下肯指點一二,玉機受用不盡。”

  第十章 義不辭難

  熙平微一擺手,慧珠便帶著綠萼等人退了下去。也不知是炭火太旺,還是茶水太燙,只覺雙頰火熱。不多時,整個人像發酵的麵團一樣腫脹起來。我本不想這樣問她,我也並不想皇帝記得我——他既有了玉樞,又何必記得我?我沒有忘記那一抹“來時荏苒,去也遷延”的恨意與惆悵,也不願再沾染一分一毫。然而我更不能忘記當年對熙平長公主的許諾——“此軀此心,永為驅策”。不能忘記父親的遺願,也實實放不下黯然出宮的高曜。“仁不異遠,義不辭難”[34],既然要再次入宮,那就去吧。“臨事從宜”[35],我不得不有此一問。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