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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萼和小蓮兒端坐在下首,你看我我看你,雖是滿肚子疑問,卻不敢說話。芳馨嘆道:“如此說來,皇后提到的伍被,定然是和鄒陽相反的人物了?”

  我頷首道:“不錯。伍被是漢武帝時淮南王劉安的謀臣。淮南王劉安是漢高祖劉邦的兒子淮南厲王劉長的長子。武帝到了二十九歲,衛皇后才生下皇長子劉據,立為太子。太子未立之前,有一年劉安去長安朝請,武安侯田蚡在灞上迎接劉安,拉著劉安的手推心置腹道:‘皇上沒有太子,而大王您是高祖長孫,身份貴重無匹。一旦宮車晏駕,皇位非您莫屬。’”

  小蓮兒低聲問綠萼:“什麼是‘宮車晏駕’?”

  綠萼悄悄道:“‘宮車晏駕’就是皇上駕崩。”

  小蓮兒皺皺眉,忍不住道:“那田蚡也真是膽大,竟敢這樣說話。漢武帝當時還不到二十九歲,正在壯年,焉知他將來不會有太子呢?”

  我笑道:“不錯。所以田蚡死後,漢武帝得知此事,龍顏大怒道:‘若田蚡活著,這罪過足以滅族。’

  “這淮南王劉安本來就居心不良,聽了田蚡此言,便更加按捺不住謀反之心。伍被便是淮南王帳下的第一謀臣,淮南八公之首,曾參與著作《淮南子》,也算是個才子。淮南王多次問他造反能否成功,伍被皆言天下大治,情勢與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的時候大不一樣,造反絕不可能成功。淮南王便將他全家關入大牢,數月之後又放了出來,強命他出謀劃策。伍被無奈之下,只得獻了一計。

  “他提議劉安偽造聖命,四處逮捕無罪的諸侯和世子,又命百姓遷去朔方屯田守邊,命官吏催辦,想藉此挑起漢廷和諸侯百姓之間的矛盾,趁此亂機,發兵造反。然而淮南王卻蠢得連這條計策都聽不進去,幾番猶豫,終於被漢廷發現,只好絕望自裁。伍被當時已經向漢廷出首,俱言劉安反事,武帝本不想殺他。廷尉張湯卻說,此人為淮南王獻策謀反,罪大惡極,不能赦免。於是伍被終被殺掉。《漢書》曰:伍被安於危國,身為謀主,忠不終而詐讎,誅夷不亦宜乎![92]”

  小蓮兒聽得入神,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笑道:“這便是說,伍被身在謀反之國,不能將忠心貫徹到底,被皇帝誅殺也是很應該的。”

  小蓮兒吐了吐舌頭:“這伍被其實並不想隨淮南王造反的,這樣也被殺掉,做臣子可真是太難了。”

  我微笑道:“伍被的死,可算平常。那鄒陽從吳王劉濞處出走,投靠梁王,被梁王的兩個寵臣羊勝和公孫詭所害,投入獄中,梁王險些殺了他。幸好他文采口辯極佳,從獄中上書,打動了梁王,這才倖免於死。連鄒陽這樣正直的人都不免被讒害,況且伍被?”

  芳馨沉吟道:“皇后提起這兩人,是想姑娘做棄暗投明的鄒陽?”

  說了這麼一大篇話,早已口乾舌燥,於是將栗子羹一口飲盡。心頭一片清涼,手也不抖了:“姑姑是知道的,去年夏天我查俆女史被刺一案時,皇后就疑心熙平長公主了。雖然後來查出翟恩仙與長公主府毫無干係,但皇后的疑心總沒消除。”

  芳馨一驚:“皇后娘娘以為姑娘知情,所以叫姑娘像鄒陽一樣投靠明主,而不是像伍被一樣……那麼,皇后娘娘命姑娘為華陽公主講韓信和蒯通的故事,也是藉以敲打姑娘的麼?”

  我細細打量著這隻包了金邊的定窯白瓷碗,碗口映出我細細的金色眉眼,陰鬱而冷峻。定窯的白瓷是覆燒的,所以碗口粗糙,俗稱芒口。包以金邊是為了遮蓋芒口,卻也增添了華貴之氣。世事便如這隻定窯白瓷碗,有華麗的金邊,有粗糙的芒口。我微微一笑道:“我只知道翟恩仙才是刺殺皇后和俆女史的元兇。我很願意為皇后開釋疑心,但要我攀誣長公主,卻是不能。”

  芳馨恍然道:“怨不得姑娘說,當世並沒有吳王劉濞和淮南王劉安!”

  我冷笑道:“不錯,我當時若說自己要做鄒陽或者伍被,便是承認我的恩主熙平長公主便是吳王劉濞和淮南王劉安了。”

  芳馨撫胸道:“當真兇險!”

  忽聽綠萼道:“姑娘行事向來光明正大。皇后怎能疑心姑娘?”

  我側轉了身子,歪著頭道:“這些日子,咱們漱玉齋受過的疑心還少麼,連靜嬪娘娘和小皇子的性命都搭進去了,還怕皇后這點疑心?”

  小蓮兒看看綠萼又看看芳馨,大聲道:“不錯。姑娘問心無愧,什麼也不用怕。”說罷微微鼓著腮幫子,像是在給自己打氣。我和芳馨、綠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在守坤宮的一切不快頓時煙消雲散。

  小蓮兒紅了臉道:“姑娘的栗子羹喝完了,奴婢再去盛一碗來。”說罷拿了空碗出去了。誰知不過一瞬,又拿著空碗回來了,朗聲稟道:“姑娘,簡公公來了。”我連忙從榻上站了起來,請小簡進來。

  小簡笑眯眯地行了禮,道:“聖上有旨,准漱玉齋女丞朱氏於今夜前往掖庭屬看視犯婦于氏。”

  我喜出望外,連忙還禮謝恩,又不免好奇:“請問公公,陛下為何下這樣一道旨意?玉機原本還想去定乾宮求取聖旨的。”

  小簡欠身笑道:“朱大人的心事,陛下豈能不知?掖庭屬一回稟於姑娘回京了,陛下便想著這個事情。雖然施大人一再勸阻,劫擱不住陛下心疼大人。”

  我大為感動,忍不住問道:“玉機也有好幾日未曾面聖了,陛下好麼?”

  小簡笑道:“總算聽見朱大人也問陛下好不好了。可見於姑娘若能早些回來,大人說不定就肯嫁了。”

  我頓時無語。只聽小簡兀自道:“大人如今反悔,也還來得及——”我哭笑不得:“公公若不願意答,也就罷了。”

  小簡忙道:“大人問到,奴婢怎敢不答?陛下這些日子很忙。大人知道,如今是臘月,樣樣事情都趕著過年了結。陛下除了處理政事,便是陪伴昱嬪娘娘。”

  聽見昱嬪的消息,我想起了穎嬪,不覺黯然。小簡覷著我的神色,仿佛怕我不自在一般,又道:“昱嬪娘娘這些日子害喜得厲害,陛下總要陪陪她,其實只不過是陪著小皇子罷了。”

  我微微嘆息道:“這也是應當的。”

  小簡應了,忽然上前一步,神秘道:“還有一事,想必大人極想知道。”

  我愕然:“什麼事?”

  小簡將左手比在我的耳邊輕聲道:“昨日刑部鄭大人來了,說是找到奚檜了!”

  我大驚:“果真麼?”

  小簡嘿的一聲道:“新年之前,一切就要見分曉了。大人且擦亮眼睛瞧著。到時候陛下一定會傳大人去聽的。”

  錦素回來了,奚檜也找到了。不論是三位公主和皇太子的暴斃,還是慎妃的自戕,一切都即將在剩下的十幾日中了斷。咸平十五年的春天,註定是一個乾淨明快的季節,沒有曖昧濕冷的懷疑,也不會有焦灼苦悶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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