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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馨心痛道:“奴婢多口,不該問姑娘這個的。天黑了,姑娘回屋坐吧。”我點了點頭,起身回玉茗堂。芳馨拿起我放在鞦韆架上的手爐,輕聲驚呼道:“姑娘的手爐已經冷了,怎麼也不早說?”

  我微笑道:“在太后宮裡的時候就冷了。想著就要回來了,便沒說。”

  芳馨道:“姑娘的身子弱,經不得一點寒。若冷了,一定要早些和奴婢們說。”

  我嘆道:“小事而已,太后宮裡的冷,又何止這個呢?”

  芳馨機警道:“姑娘向太后請安,也是為了查探太后在於姑娘之事上的心意,不知……”

  我在西耳房的榻上坐定,解下斗篷覆在雙腿上,低頭把玩著繡了銀絲的衣帶。銀絲華貴,綢帶觸手絲滑,卻寒過冰涼的指尖。皇家親情,不過如此。我冷冷一笑道:“姑姑知道太后所言‘願來生不要托生在帝王家’是什麼意思麼?”

  芳馨道:“太后是在嘆昇平長公主命苦麼?”

  我搖頭又點頭:“是,也不全是。這句話是有典的。”

  芳馨道:“請姑娘指教。”

  “南朝宋明帝劉彧平前廢帝之亂,做了皇帝以後,將親生兄弟幾乎殺了個乾淨。其中一位始平王劉子鸞,因先帝在時,特別受寵,便被皇帝哥哥殺了,死時年僅十歲。劉子鸞臨死時道:‘願身不復生王家’[91]。十歲的孩子,何等淒涼和決絕。”

  芳馨嘆息道:“當真可憐。”

  我接著道:“太后說這話時,是流淚的,可見她心裡難過。雖然太后憐惜昇平長公主,但若重來一次,恐怕她仍是不改初衷。昇平長公主與昌平郡王,俱是如此。”

  芳馨有些駭然:“姑娘是說……太后不會理會於姑娘之事麼?”

  “昌平郡王若只是私納錦素為妾,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罪過,太后怎會不理?當初睿平郡王娶董妃的事,不就是太后求情的麼?只因慎妃之死,一切都要秉公來辦,否則難以服眾。慎妃是皇子生母,且殷勤服侍了太后那麼些年,太后也不好偏袒昌平郡王和錦素,否則豈不是對弘陽郡王不公?”

  芳馨焦急道:“連太后都不管了,姑娘還如何救於姑娘?”

  我冷冷道:“誰說我要救她?”

  芳馨鬆一口氣道:“那姑娘這麼著急要見於姑娘是……”

  我正色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倘若她真與慎妃之死有干係,我不會理會她。若無干係,也不用我救,陛下自會饒恕。”

  芳馨道:“那就好。姑娘這些年為旁人操心太過,早該如此秉公行事了。若早這樣,身子也不至於這樣……”

  我站起身,微微一笑道:“從現在開始也不遲。傳膳,用過晚膳,早些歇息,明日還要寫對聯呢。”

  第二日用過午膳,我正要午歇,皇后宮裡的內監小羅來漱玉齋傳喚,說是華陽公主不肯午睡,嚷著要聽故事,所以皇后命我去守坤宮哄公主午睡。我只得重新梳頭穿衣,匆匆忙忙隨小羅去了守坤宮。

  皇后在西配殿的寢室里,坐在華陽公主的榻邊柔聲哄勸著,無奈華陽公主只是不理。我上前去行了禮,皇后笑道:“華陽自從上次聽你說了一則寓言,便心心念念的,非要你來說一個故事才肯睡。有勞你說一個,哄她睡了,本宮也少些頭痛。”

  皇后只穿了一件藍白色短襖,將兩股髮辮低低盤在腦後,簪了一支赤金牡丹步搖。米珠穿成的流蘇軟軟地附著在髮髻上,凝成一片溫潤的華光,就像此刻的平淡和美好。華陽公主只穿一件貼身小衣,笑嘻嘻地從錦被中探出頭來:“玉機姐姐說個什麼故事給孤聽?”

  我正要回答,忽聽皇后道:“前些日子本宮才說了韓信胯下之辱的故事,今日還說韓信吧。便說……韓信與蒯通的故事好了。”

  第三十七章 伍被鄒陽

  一語驚破這一室刻意的溫存。胯下之辱的故事,四歲的華陽公主或許還能理解,韓信與蒯通的事……也好,華陽公主若聽不懂,便昏昏欲睡了。我恭敬道:“謹遵皇后旨意。”於是向華陽公主道:“韓信做了齊王以後,一個叫作蒯通的謀士對他說:漢王劉邦與楚霸王項羽對峙數年,彼此都不能前進一步。如今您是齊王,襄助漢則漢勝,倒向楚則楚勝。若兩不相幫,占據三齊之地,向北占領燕趙以自廣,則天下三分,鼎足而立。且臣相大王,面不過封侯,背則富貴無極。此乃天授,不可不取。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大王可要好生思量啊。”

  華陽公主插口問道:“什麼是‘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我微笑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上天擺在面前的恩惠如果不要,便會受到懲罰。”

  華陽公主想了想,驕傲道:“父皇是天子,所以父皇的賞賜便是上天的賞賜,若不要,就是抗旨,自然要被罰。”

  一語說中我的心事,我愕然不語。稚童戲語,竟如此真切,我幾乎要疑心這是不是皇后事先教授過的。華陽公主催促道:“玉機姐姐快向下說。”

  我緩過神,接著道:“韓信卻說,漢王對我有知遇之恩,推飯飯我,解衣衣我,韓信不敢忘恩,終身不敢背叛。蒯通苦勸不果,只得作罷。”

  華陽公主道:“什麼是‘推飯飯我,解衣衣我’?”

  我答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漢王劉邦將自己的飯推給韓信吃,又解下自己的衣衫披在韓信身上。是恩遇深重的意思。”

  華陽公主沉吟道:“那韓信應該對漢王好些才是。”

  我微笑道:“殿下所言甚是,所以韓信才沒有聽蒯通的。後來韓信因謀反被殺,臨死前痛呼:恨不用蒯通之言,死於婦人之手。那時漢王已經做了皇帝,聽聞此言,便深恨蒯通,想連他也一起殺掉。”

  華陽公主倒吸一口涼氣,忽閃著一雙大眼睛道:“漢王真的殺他了麼?”

  我笑道:“沒有。蒯通對皇帝道,我那時是韓信的謀士,只知有齊王,不知有漢王,為齊王盡忠,又有何過錯?皇帝覺得有理,便沒有殺他。”

  華陽公主吁了一口氣,復又好奇道:“韓信不是說不肯背叛漢王麼?怎麼後來又謀反?”

  我將她蹬開的錦被掖好,俯身笑道:“這便是另一個故事了,殿下若乖乖午睡,明日臣女便來說這個故事,可好?”

  華陽公主並沒有像我預料的那樣毫無興趣,昏昏欲睡,而是睜大眼睛認真道:“蒯通真聰明。玉機姐姐明天可一定要來啊。”我應了,她這才側過頭去,閉目而睡。不過一瞬,便傳出安穩輕細的鼻息聲。

  皇后輕手輕腳地走出寢室,淡水色裙裾委地無聲:“還是玉機有辦法。華陽這孩子,聰明好學,像她兩個皇兄。”當年皇后懷著華陽公主的時候,險些遇刺,因此太后和皇帝都對華陽公主格外疼惜。這句話中分明含著一絲惋惜,在嘆惋華陽公主不是男兒之身。只聽皇后接著道:“明天春天華陽就該選侍讀女官了,本宮本來屬意蘇燕燕的,可惜她執意回家侍奉辭官的父親。既然華陽喜歡你,本宮就去和陛下說一聲,讓你來做華陽的侍讀,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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