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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一空。出家在家,原不在那一紙度牒,更不在那一襲緇衣:“你若真悟了,也好。”

  採薇緩緩放下雙手:“我聽啟姐姐說,姐姐在宮裡也辛苦得很。姐姐若不能悟,何不上稟皇后,早日出宮?以姐姐的才貌性情,定能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平安一生,也就罷了。”

  我嘆道:“若這般容易,佛也不必苦度眾生了。”

  數日後,皇帝終於下旨處置三位女巡。錦素流放西北,在軍中為婢;封若水免官回家,隨父流放嶺南;蘇燕燕罪責最輕,免官為奴,留在椒房殿服侍。旨意一下,軟禁四十多日的錦素和封若水被勒令即刻出宮。芳馨甚是歡喜,進殿拜道:“姑娘大喜。”

  聽聞錦素只是流放,我心中確是歡喜無限,不由扔下筆:“我升官也沒見姑姑如此鄭重。”說罷走下書案扶她起身。

  芳馨笑道:“升官固然是好,可是在姑娘的眼裡,又怎及得上於大人的性命要緊?”

  我笑道:“這是自然。收拾一下物事,我要送一送錦素。”

  芳馨頓時斂了笑容:“於大人畢竟是罪人。姑娘去送,恐怕有人藉機生事。”

  我淡淡道:“無妨。送別而已,若陛下怪罪,便由他罷了我的官好了。”

  芳馨無奈,只得將錦素的那件群青長衣拿了出來。我又問:“咱們還有多少錢?”

  芳馨道:“錢倒還多,只是於大人去西北做官婢,哪裡用得上銀子。況且銀子重,帶在身上也不方便。”

  我嗯了一聲:“那便將那盒金葉子都拿來給於大人帶上。”

  芳馨應了,吩咐綠萼到我的寢室中尋了一盒子金葉子,足有十七八片。我看了一眼道:“包在那件衣服里。”綠萼依言將金葉子用紙包好,藏在折好的長衣之中。我極力思索道:“路上不能露財,還是包一封碎銀子在衣裳中,有銀子使,押解的人總會對她好些。幸而若蘭和若葵與她一道去,三人在一起,也不算太壞。”

  芳馨道:“姑娘想得周到。”

  我嘆道:“可惜錦素的首飾都是宮裡賞的,不能帶走。”

  芳馨道:“為奴為婢的,這首飾帶去了也是無用。”說罷望一望天色,“姑娘快走吧,再不動身恐怕來不及了。”於是綠萼捧著那件群青長衣,紫菡扶著我的手,匆匆往內宮北門而去。

  然而問過宮門的衛兵,才知道錦素已然出了內城,將從修德門出宮。幸而我升女校後能隨意出內宮。還未到修德門,便聽見若蘭的哭告聲:“求兩位大人,再等一會兒,朱大人與我們姑娘交好,一定會來的。”

  一個男人不耐煩道:“已等了半日了,再等天就黑了。”

  另一個男子陰陽怪氣道:“聽聞女校大人聖眷正隆,她若出宮來送你這個罪人,也不怕丟官?”

  錦素的聲音甚是清冷:“兩位大人少安毋躁,容奴婢再等一會兒。”說罷從容行禮,依舊保持一個內宮女官應有的姿態與風度。她雖蒼白消瘦,卻也精緻整潔。烏髮間簪了一朵明晃晃的迎春花,綻出無限春意。

  我疾步上前,拉起她的手,含淚道:“我來遲了。”

  小錢忙掏出一小封銀子,塞到押解錦素的兩個男子手中,悄聲道:“咱們大人和於大人說一會兒話便好,誤不了事。”兩人相視一眼,將銀子掩在袖中,走開兩步。

  錦素喜極而泣:“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會來送我的。”

  我笑道:“恭喜妹妹!”

  錦素拭去淚水:“我聽遇喬宮的人說了,是姐姐尋出了真兇。”說罷深深一拜,“錦素仰仗姐姐多次相救,今生無以為報——”

  我忙扶起她:“都沒有時間了,還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你此去西北,可有什麼打算?”

  殘陽如血,又像一團即將燃盡的火焰,依舊懷著熾熱而美好的心愿。夕陽照亮錦素的眉目,一雙妙目如秋水柔情無限:“錦素能去西北,效力軍中,心裡很高興。”

  我一奇,隨即醒悟:“你是說昌平公?”

  錦素頷首道:“昌平公總有一天會回到西北的,錦素便在軍中等著他。姐姐說,這樣好不好?”

  我頷首道:“妹妹能看得開,自然是好。”

  錦素嫣然一笑,在我耳邊輕輕道:“其實妹妹早已準備了一份大禮送給姐姐,權當報答姐姐數年的恩情。只是時候還沒到,請姐姐耐心等等。”

  她的笑容這樣陌生,又如此熟悉。不知怎的,我心中閃過凜然寒意:“什麼樣的大禮?”

  錦素道:“姐姐何必多問,耐心等等便好了。”

  我無奈道:“罷了。”說著親自捧過綠萼手中的長衣,說道,“幸而貴妃將你的物事賜給我,這件衣裳是妹妹最珍愛的,現下完璧歸趙。”

  錦素又驚又喜,接過長衣,雙手一沉,抬眼甚是詫異。一個男子上前道:“無論於姑娘從宮裡帶走什麼,都得查驗。”

  我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冷漠而犀利:“不過是一件兒時的舊衣罷了。”另一個男子拽了拽他的袖子,兩人終是沒有上前。

  我向錦素道:“妹妹在路上要好生保重身子,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錦素不動聲色,命若蘭將衣裳放進小包袱中。她再一次拜下,臉上帶著深切的感激和訣別的哀傷:“錦素拜別姐姐,請姐姐善自珍重,切勿以錦素為念。錦素身在邊陲,必日日祝禱,願姐姐順遂如意,一生平安。”說罷站起身,深深看我一眼,轉頭毅然而去。

  我默默看著她海青色的背影如一朵盛放的蝴蝶蘭花飄然落在凝重的朱門之外,不覺微笑。錦素雖被流放,終是去了她最想去的地方。而我呢?我最想去的地方,又是何處?

  第十一章 穢夢無情

  回到永和宮,太陽早已隱在宮牆之後。我呆坐在案頭,看著外面一分分暗了下去,蓮花魚子硯上濃黑黏稠的墨汁在我眼前蔓延,化為孤獨無助的cháo水,多少淚水也不能將它稀釋半分。

  錦素走了,她滿懷希望和喜悅,被流放了。只有我,在這軒朗寬闊的悠然殿中,獨自做著一個漆黑而華麗的夢。夢醒時,我將在何處?

  芳馨輕輕撫著我的肩頭,柔聲道:“姑娘就哭一場好了,別憋壞了身子。”

  我撫一撫cháo濕冰冷的臉龐,起身道:“太醫說,切忌大喜大悲,否則於身子有損。是不是要用晚膳了?傳膳吧。”

  芳馨恭敬道:“是。”

  我又道:“把小錢喚進來,我有差事交給他辦。”

  正用膳時,小錢來了,安安靜靜在下垂手恭立。我吩咐道:“你明天帶幾個人出宮去,打聽一下從前的封司政住在何處,再將庫房裡那隻專門登錄過的小箱子和銀絲龜紋硯送過去,就說我將封姑娘寄存在我這的東西都還給她。辦妥了來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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