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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僕二人深夜還在雪中行走,且神情不善,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然而她們顯然不想告訴我。我只得道:“娘娘若有難處,玉機願意分憂。”

  慎嬪神色一軟,口舌微動。惠仙看了她一眼,又搶在頭裡道:“是。多謝大人。”說罷扶著慎嬪的右臂,緊緊握著她顫抖的手掌,“娘娘,咱們該回去了,再晚殿下該著急了。”慎嬪點點頭,兩人匆匆離開。

  綠萼道:“慎嬪娘娘可真奇怪。有什麼話連姑娘都不能說?”慎嬪的確有些古怪。然而此刻我卻顧不得她,皇后還在玉華殿等著我。

  玉華殿空曠冷清,穆仙帶著幾個宮人侍立在門口,見我來了,只是將門開個fèng,向大殿深處看了一眼,方接過我脫下的斗篷,將綠萼等人喚到偏室等候。我獨自走入殿中。

  皇后站在一樽白瓷鳳雕薰籠前,緩緩翻著雙手。這雙手骨瘦蒼白,手背青紋微突。炭火溫柔輕響,薰籠上熱流裊裊。她的手指向前伸展,蔓延出無盡的苦痛求索之意。

  腳下地毯綿軟,如踩在雲端,無聲無息。我在皇后身後十步開外之處站定,正要躬身行禮,卻聽皇后道:“不必多禮。過來吧。”

  我仍是行了一禮,才走到薰籠旁。皇后道:“外面冷,你也暖暖。”

  我伸出手,凍僵的指尖頓時浸在暖流中,蘇蘇痒痒。腳也慢慢暖了過來,漲得生疼。抬眼見書案枯黃色奏疏散了一桌,掉在地上的兩封如僵死的飛蛾,透出陳腐的氣息。

  皇后道:“前天本宮往武庫去了,當真慘不忍睹。當夜看守的士卒和管事,全部化為焦炭。連那燕國的細作也被炸得粉碎。這兩天,奏摺似被風雪刮來,本宮也實在無心去看。如今陛下那裡還短著東西,這些炮,一時上哪裡補齊呢?”

  我小心道:“便少些炮,陛下也必攻下盛京。”

  皇后道:“武庫爆燃,銃炮管雷倒還次要,只是圖紙被燒得一張不剩了。北燕亡國在即,汴城中還有這等死士,當真是本宮疏忽了。”

  我好奇道:“那些圖紙便沒有復繪藏於別處麼?”

  皇后道:“那些陳的火器圖紙,自然都復繪收藏了,可是許多正在研習的火器圖紙,還不曾歸檔。幸而當夜沒有一個少匠在火器廠和武庫,不然陛下更要心痛了。”

  我寬慰道:“兩國交戰,此事難免。臣女聽聞整造火器時,常有誤燃火藥的情形發生,驚天動地的一炸,連周圍的民居也化為烏有。這一次沒有驚擾平民,已是萬幸。況且人還在,也就無甚可怕。娘娘當慶幸才是。”

  皇后鬆了一口氣,“不錯。陛下當年將火器廠和武庫建在京郊,便是怕擾民,也怕泄密。”

  我問道:“陛下會回宮麼?”

  皇后搖頭道:“難說。本宮正要上書說明皇太子一事,想起也當將三位公主的死因列明。這麼晚召你過來,便是想問問,這件事查得如何了?”

  我如實答道:“景園中有人酷愛垂釣,冬日裡便在冰面上開幾個半尺見方的小洞,偷偷釣魚。平日裡那些常滑冰的人知道那些洞在什麼地方,但幾位公主第一次去,不知避開。冰塌了下去,三位公主便也落水了。”

  皇后驟然握緊了拳頭,骨節爆響,森然道:“是誰——給了她們冰刀?!”

  我嘆道:“臣女不知。臣女看見公主們所綁的冰刀都十分合腳,臣女猜想,大約是哪個宮人為了討好公主,專程定做了,帶進景園的。娘娘可細細查問公主身邊的人。”

  皇后道:“知道了。說下去。”

  我站在薰籠之前,只覺熱浪如灼,臉上的皮都要焦了,偏偏背上冷汗如雨:“本來有個頗通水性的內侍在旁,臣女親眼見他跳下去救人。誰知天氣寒冷,他滑冰時又摔傷了腿,一下水便雙腿痙攣,疼痛難忍,水中又冰寒刺骨,險些連自己也淹死在裡面,如此換了幾次氣,便誤了時機。臣女已將一干人等記錄在案,賞罰之事,還請娘娘做主。”

  皇后攥緊了拳頭,一言不發,忽然喚過穆仙道:“傳旨,將朱女校記下的冰釣之人,統統杖斃!”

  穆仙大驚,喚道:“娘娘,這……”說罷向我使個眼色,並不挪動腳步。

  我趕忙向皇后道:“娘娘,此事牽涉甚廣。還是等陛下回京,再行定奪。”

  皇后雖已恨極,但想到錦素等人,終是忍了下來。她重重嘆一口氣,流淚道:“那就送去掖庭獄關起來,告訴掖庭屬,不要動刑。”

  穆仙舒一口氣,感激地看我一眼。皇后拭去淚水,嘆道:“莫非真是天意麼?”

  我輕聲道:“臣女查問此案時,也希望能查出元兇。臣女無能,請娘娘降罪。”

  皇后道:“怎能怨你?短短兩日能查得這樣透徹已是不易。”說著仔細打量我的臉,又道,“這幾天你辛苦了,好生歇息兩日,不必去桂園和易芳亭舉哀了。”忽然她身子一晃,我忙扶她斜臥在榻上。

  皇后虛弱地一笑:“身子大不如前了,才這樣兩日,便精神不濟了。”

  我趁機道:“娘娘還是早些歇息吧,臣女告退。”

  皇后合目道:“你再為本宮讀一篇賦吧。還是司馬相如的《大人賦》好了。就在書案上。”

  我只得去取了書來,告罪坐下,展開緩緩讀道:“相如拜為孝文園令,見上好仙,乃遂奏《大人賦》,其辭曰……”

  還未讀到一百字,便聽得皇后呼吸輕淺均勻,顯然已經睡著了。我放下書,正要轉身去叫宮人,忽見她眼皮一動,一行清淚沒入鬢中。殿內溫暖乾燥,淺淺的淚痕很快便幹了。皇后在夢中極哀傷地嘆了一聲,側頭向里。我心中惻然,重新拿起《大人賦》,直到全部讀完,才悄悄離開玉華殿。

  風雪小了許多。綠萼一面走一面問道:“姑娘怎的與皇后娘娘說了那麼久?奴婢等得險些睡著了。”

  我嘆道:“沒什麼。娘娘不過問問案情罷了。”

  綠萼道:“娘娘如今最相信姑娘,連這樣的事情都交給姑娘來查。”

  四周雪光融融,映照著綠萼光潔的肌膚和認真的神氣。我不覺苦笑:“是麼?”

  綠萼一怔,沒有再說下去。皇后將三位公主的死因交給我查,不能說不信任我,卻也不是深信。若不然,她怎會命史易珠來做我的書記,和我一道聆聽證詞?

  良久綠萼低聲道:“做皇后可也真夠苦的。奴婢在後面瞧著,姑娘還沒讀完書,娘娘便累得睡著了。”

  我伸出手來,點點雪花在手心融盡,心頭愈加清明。“我曾教你讀過《春秋左傳》,還記得麼?”

  綠萼紅了臉道:“奴婢久不隨姑娘讀書,都忘記了。”

  我緩緩道:“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17]這就是君王的命運,無須多說。”

  綠萼凝神思索,良久才道:“好似是有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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