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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素搖頭道:“姐姐實在不必費心。這回怕是不行了。”說著看了一眼綠萼手中的錦盒,“姐姐帶了東西來,必是送給皇太子養身的。既來了,還是快些去瞧瞧的好。”

  再度來到皇太子的臥室外,人已少了許多,原來高曜已經走了。皇后坐在床邊,滿面關切之色,俯身擦拭皇太子濕漉漉的頭髮。不一時,她輕聲吩咐了太醫兩句,起身走了出來。

  室內被炭火烤得燥熱,皇后胸前的水漬卻還沒幹透,灰紫色的錦襖微微凹下,仿佛心頭的傷痛與空洞。見我候在門外,皇后一怔:“朱大人來了。”

  我行了禮,惻然道:“請娘娘多加珍重。”

  皇后仰天一笑:“珍重……”她淚眼向天,似有無窮無盡的不解與怨責。然而她的軟弱只在一瞬,隨即眼中精光一輪,深深看我兩眼,“你來得正好。”說罷轉頭向錦素道:“於大人去陪一陪皇太子吧。”錦素領命,捧著我帶來的人參進了高顯的臥室。

  皇后向我道:“你隨本宮去玉華殿,本宮有要緊事交代給你。”我屈膝應了。

  走出桂園,但見皇后專用的翠羽青蓋鳳輦已然備好,四個中年女子垂手恭立。穆仙道:“娘娘請上輦。”

  皇后道:“跟在後面。本宮和朱大人走走。”穆仙忙退了下去。

  皇后抬起左臂,我上前一步,穩穩扶住。皇后的腳步虛浮,身子微微左傾。不一時,已覺得右臂酸痛,忙以雙手扶持。她的左手小指不斷顫抖,冰涼的指尖偶爾觸碰我的袖子與腕間。小指上戴了一枚又細又薄的青玉戒指,因為太小,只卡在指尖。這枚戒指我見過,正是平陽公主常戴的。

  穆仙和綠萼遠遠跟在後面,不敢靠近。岸邊還有殘雪,皇后心不在焉地踢飛雪屑,灰白色的一團貼地飄散。她驀然駐足,轉身悵望湖面,“本宮有三件事要交給你去辦。”

  雖則監國,無暇感傷,但遭逢喪女之痛,竟能在片刻間有所部署,亦不由令人詫異和感佩。我恭敬道:“請娘娘吩咐。”

  皇后道:“三位公主停在易芳亭中,朝中事多,太后也正傷心,宮中之事還請你多多照看。此其一。”我躬身領命。

  皇后又道:“第二件事,是請你儘快查清今日之事。”

  我愈加恭敬:“是。”

  皇后道:“人人都道今日之事不過是一個意外,你倒不問為何要查?”

  我嘆道:“即便是意外,也當徹查。若不查,又怎知是意外?”

  皇后贊道:“甚好。陛下聽聞噩耗,也許過幾日就回宮了,你要儘快查清才好。否則陛下問起來,無言可答,那就不好了。”

  我忙道:“臣女定然盡力而為。”

  皇后道:“辛苦你了。這第三件……”忽然雙唇一顫,欲言又止。

  適才熱鬧的湖面,現下已空無一人。冰刀划過的痕跡被冰鋤敲打得節節寸斷,碎冰像被拼命掘出的無用又無害的秘密。離岸最近的冰洞幽冷深邃,仿佛一張大口吞噬著周圍所有的熱度。皇后嘆道:“這第三件……”她一停,又嘆了口氣。

  兩番啟唇,兩番吞語。我不禁警覺起來,本當恭敬請命,話到嘴邊復又咽下。對岸寒梅傲雪,似森森劍戟濺灑簇簇血痕。北風自湖上呼嘯而來,皇后當風而立,風帽垂下,一支碎玉步搖自發間滑落,跌入帽中。斗篷驟然張開,如獵獵旌旗,亂雲垂地。

  咸平早年間出生的五位皇子皇女,三死一病,只有高曜安然無恙。皇帝一向疼愛子女,若得知此事,還不知要怎樣降罪六宮。從皇后、東宮官署、侍讀女官到內侍總管、辱母宮人,恐怕無人能免。

  我上前自風帽中取出皇后的步搖,雙手呈上:“此地寒冷,請娘娘上輦,快些回玉華殿吧。”

  皇后不以為意,將步搖隱在袖中,仿佛積聚了無限勇氣,“無妨。這第三件事情,是待陛下回宮,請你務必陳情,將眾人從輕發落。”

  我甚是不解:“臣女何德何能,此事唯有太后和周貴妃——”

  皇后截斷我的話:“太后和貴妃固能出於仁恕之心懇求陛下,然而這只是發乎情。你若能查明真相,方才情理兼備,更易打動陛下。”

  我嘆道:“臣女愚鈍,願聞其詳。”

  皇后道:“一來,三位公主暴虎馮河,皇太子雖然仁勇,可是……”說著極惋惜地嘆了口氣,“五個孩兒之中,只有弘陽郡王安然無恙。本宮知道,這其中有你的功勞。”

  我惶恐道:“臣女不敢居功。”

  皇后肅容道:“如今可寬慰兩宮者,唯有弘陽郡王。二來,今日大難,你是局外之人。三來,陛下在前線也知道你勘破懸案之事,只因戰事正緊,不及下旨褒賞。你若能查清今日大難之實情,或許能為眾人稍稍免責。因此三件,你去陳情最為合宜。”

  我嘆道:“若臣女在數日之內查不出來,又或此事本就是意外,又當如何?”

  皇后道:“此乃天意,你盡力便好。即便暫且查不出來,也不是全無希望。因為……陛下很喜歡你。”

  一顆心霎時凝成堅硬的一團,迫住了冰冷的呼吸。這話像令三位公主陡然陷落的冰窟,堅冰下潛藏春水游魚,致命誘惑令人好奇而恐懼。我的聲音微微發顫:“娘娘何出此言?”

  皇后道:“你可知,陛下為何深愛貴妃?”我搖了搖頭。皇后又道:“貴妃的父親是開國定親王,母親是北燕的寶鏡公主,當今北燕皇帝的親妹妹。定親王是被陳四賁暗殺的,寶鏡公主聽說是被親哥哥逼死的。至於周貴妃的姐姐周澶,是被北燕皇帝所害。”

  我本不想探知皇帝與周貴妃之間的情事,然而聽到此處,仍不覺大奇:“臣女聽聞大周郡主是難產薨的。”

  皇后嘆道:“是借產育之事被人暗算的。貴妃少年之時,曾竭盡全力查清父母長姐枉死的真相。此番執意隨軍,也是為了斷與舅父的恩怨。貴妃命運多舛,但容貌性情、劍術智慧都無可挑剔。她是神仙一樣的人物,本宮望塵莫及。”

  此話自傷,卻說得平靜,想來她早已認清這個事實,就像認清自己的名字一樣爛熟於胸。只聽皇后接著道:“陛下自幼與這樣的女子在一起,喜愛的自然也是聰明堅毅的女子。”說罷側頭望我一眼,復又轉而望北,“就像你。”

  “聰明”或可勉強當得,“堅毅”又從何說起?難道是因為我盡力保全父親與韓復麼?我一哂,“貴妃之仙姿,臣女不及萬一。”

  皇后道:“讓你離開長寧宮去文瀾閣校書,是陛下親征前親自安排的。你可知是為何?”

  將我調離高曜的身邊,自然是為了削弱弘陽郡王。這念頭在我腦中翻來覆去已有半年有餘,這一句“不知”,竟然說不出口。

  皇后又道:“升你為女校,自然是因為賞識你。至於去文瀾閣校書,你只要想想貴妃為何早早為於大人定下親事,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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