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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都笑了起來。然而我只想著一句話:故諫說談論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說焉。[51]

  辱母帶高曜回了啟祥殿,穆仙卻還沒有離開的意思。我便讓綠萼與紅芯帶著小丫頭們先去洗漱,只留芳馨服侍。穆仙也讓辱母安氏帶平陽公主先出去,方上前悄悄道:“娘娘請姑娘去思喬宮。不過還請大人委屈一下,扮作奴婢身邊的小宮女。這會兒恐怕車大人就要回來了。”

  我會意,忙讓芳馨找來綠萼的衣裳換上,重新梳了頭髮,戴上銀環。芳馨一邊在我口鼻處圍上肉紅色絲帕,一邊說道:“日常宮女們得了風寒,或是臉上生了痘瘡,都會遮上面孔,姑娘只低頭走路就好,想來思喬宮裡,也無人敢查問穆仙。”於是我緊跟在辱母安氏身後,一徑來到明光殿的西偏殿,所幸車舜英在房中梳洗,並未出來查看。

  明光殿的西偏殿是陸貴妃的書房。黃花梨木雕花大書案上,放著一隻玳瑁盒子,盛滿了七寸長的如意雲頭描金宮墨。一隻潔白的右手自水色廣袖中探出,隨意取出一支,遞與侍立在旁的宮女。手背固然嬌嫩,手掌卻布滿了淡黃的繭子,這是常年操劍練武的緣故。我心下瞭然,在宮裡,常年習武的妃嬪,除了周貴妃還會有誰?

  穆仙將我送入西偏殿,便退了出去。殿中極靜,只有墨條與硯石廝磨的輕響。墨汁漸漸濃厚,終于歸於沉靜。周貴妃端坐於書案之後,看我行了禮,便指著一張櫸木圈椅請我坐了:“本宮還以為請不來朱大人,想不到來得倒快。”我微微一顫,只覺她的目光似銳利寒冷的刀鋒在我臉上極快地刮過。

  我抬頭直視她的雙眼,坦然道:“縱然娘娘不召臣女,臣女也要來思喬宮的。臣女聽說錦素妹妹被囚,很想見她一面。”

  周貴妃冷冷道:“你要見錦素,當去遇喬宮求本宮才是,來思喬宮做什麼?”

  周貴妃要見錦素不難,難在請皇后饒恕錦素。因怕皇后耳目眾多,方借陸貴妃的書房、陸貴妃的侍從召見我。她口氣不善,分明是疑心我告發了錦素。

  我嘆道:“不是娘娘在思喬宮召見臣女的麼?”

  周貴妃孰視良久,目光稍稍柔和:“這麼說,你願意搭救錦素?”

  我忙道:“錦素妹妹的妄語,臣女亦有聽聞。如今她身陷囹圄,臣女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周貴妃點頭道:“很好。皇后說,她是因為妄議立太子之事被問罪的,除了朱大人,不知還有誰聽了去?”

  對史易珠和車舜英的恨意瞬間布滿了四肢百骸,我坐直了身子,揚眸凝視,一字一字道:“除了臣女,遇喬宮史大人也聽過。”

  周貴妃眸光一動,不動聲色地向後靠去。良久方起身道:“走吧。你與本宮一道去粲英宮。”

  我扮作周貴妃的使女,由陸貴妃相送,浩浩蕩蕩出了思喬宮,向北走去了粲英宮。粲英宮的執事杜若領了一眾宮人上來迎接。周貴妃帶著我徑直走進值房,兩個守門的小內監不敢阻攔。

  屋子裡連蠟燭都沒有,昏暗的油燈奄奄欲熄。門一開,冷風將油燈也吹滅了。門口燈火通明,照不見深處的黑暗。只聽杜衡的聲音問道:“是誰?”

  桓仙忙提了一盞燈進來,取出紅燭重新點燃了油燈。但見通鋪炕上,宜修面牆躺著,杜衡抱著錦素靠牆坐著。桌上連水也沒有,靠門的牆角里,卻有一隻破了蓋子的恭桶,空氣中瀰漫著騷臭氣味。我忍住胸腹間的翻騰,掩住口鼻。桓仙也微皺眉頭。只有周貴妃安之若素,不以為意。

  錦素從母親懷中抬起頭來,見是周貴妃,忙爬下炕來行禮,未出一言,已泣不成聲。杜衡推了推宜修,兩人下地磕頭。

  周貴妃道:“桓仙,你先帶宜修出去,本宮有話和於大人說。”

  桓仙和宜修出去後,我方敢除下一直覆在我面孔上的絲帕。錦素一見我,臉上現出不可置信的疑惑。只見她一身湖藍錦衣,倒還齊整,只是髮髻上的銀環鬆了,鬢邊散著幾縷碎發。周貴妃柔聲道:“本宮來晚了。想不到皇后這樣快便定了罪。”

  錦素含淚道:“是臣女有罪,臣女實在不該多口。如此害了母親,害了宜修姑姑,也害了自己。臣女有負娘娘的深恩,請娘娘責罰。”說著就要跪下去。

  周貴妃一把托住她的手肘:“你既知有罪,日後便要謹言慎行,更不可輕信於人。現下雖然定了罪,但好在還沒有發落,倒也不見得沒有轉圜的餘地。”

  杜衡顫聲道:“娘娘願意為錦素求情麼?”

  周貴妃道:“本宮並非不願去。皇后對本宮,你們是知道的,只怕越說得多,越是陷你們母女於絕境。如今,只能由朱大人向皇后求情,還有幾分勝算。”錦素看了我一眼,疑慮未消。周貴妃又道:“朱大人既然肯來看你,自然是真心想幫你。你二人好好談談吧。”說罷起身出去了。

  片刻難堪的靜默後,我上前握住錦素的雙手,懇切道:“錦素妹妹,我並沒有告發你。你信我。”

  錦素凝視片刻,疑色漸消。她又傷心又慚愧,低頭哭個不住:“姐姐若告發了我,還怎麼肯來看我?又怎麼肯救我?我原以為姐姐太狠心。如今想想,那位車大人從來也不尊重姐姐,她最喜歡見到我們姐妹反目成仇,她的話怎可相信?”

  我搖頭道:“妹妹若當時肯信我,便是對質也不怕的。我只說沒聽過,皇后娘娘也無可奈何。”

  錦素苦笑道:“若娘娘再傳易珠妹妹來對質,那該怎麼辦?立太子的事情,我只向你們二人說過,姐姐縱然矢口否認,易珠妹妹卻難說了。她若問心無愧,為何不肯隨周貴妃來看我?姐妹一場,何必如此絕情!何況,我一個人認罪也就罷了,何苦再拖累那個並沒有告發我的人?”

  我嘆道:“若我和易珠一道出賣了你,你這樣不就太傻了麼?”

  錦素流淚道:“我寧可相信,你們之中有一個是真心待我的。”

  這一廂情願的“相信”,聽來甚是愚蠢。然而心中莫名一暖,我不禁緊緊抱住錦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錦素的淚水撲簌簌落在我肩上:“我認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罷官為奴。只要我和母親都還有命在,還能在一起,做不做女巡,我不在乎。”

  杜衡流淚喚道:“錦素……”

  我忙擦乾淚水,扶定錦素的雙肩道:“當初你孤立無援,作此打算不怨你。可如今,我必竭盡所能去說服皇后娘娘,保留你女巡的官位。”

  錦素的眼中燃起一絲希望:“我不要官位,只求姐姐也能救下母親。”

  我搖頭道:“我盡力幫你留住官位,但恐怕妹妹要受些皮肉之苦。至於姑姑,恕我無能為力。”

  杜衡忙道:“只要能讓錦素繼續做女巡,奴婢的生死有什麼要緊?”

  錦素泣道:“女兒繼續為官,母親卻在做苦役,教女兒心裡怎麼過得去?女兒寧可和母親一道被趕出內宮,也不要這勞什子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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