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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素笑道:“姐姐畫了周貴妃,可也畫了皇后與陸貴妃麼?”說著又向櫃中瞧了瞧,見是空的,又道,“姐姐可是收在別處了,別藏私,賞我和易珠妹妹看看吧。”

  我只得道:“只畫了這一幅,再沒有了。”

  錦素道:“真可惜。”說罷幫我將顏料一一拿出。

  我提筆一揮而就。錦素贊道:“姐姐畫得真像。”說罷題了一首悼亡詩:昔生迎筴日,每常策論時。笑問靈公陣,喜談大同世。蘭桂化其身,冰雪喻其潔。丹青畫不成,一片傷心意。

  錦素嘆道:“我素來不善詩詞,這已是盡了平生的智力了。”

  我笑道:“不過略表哀思,雖然不是最好,但我們的情義是真的。”

  史易珠讀了一遍,嘆道:“丹青畫不成,一片傷心意。姐姐高才。”

  錦素道:“都加上印吧。”說罷命小丫頭回永和宮和遇喬宮取印。

  正聚頭品評嘉秬的畫像,忽見芳馨站在門口向里張望。我道聲失陪,攜了芳馨的手遠遠走開。

  門外陽光燦爛,幾個小丫頭坐在樹下繡花,小錢帶領眾人與高曜踢鞠。皮鞠不時滾到丫頭們的腳下,又乖乖彈了回去。高曜正在興頭上,死拉活拽地讓丫頭們都去踢鞠。院中一片歡聲笑語。我暗暗嘆息,紅葉在宮裡是最末等的宮女,她的死訊宛如晴空里的雲彩,聚也無時,散也無聲。此刻還有什麼事情比陪高曜踢鞠更為重要?

  芳馨見我發呆,也不說話。好一會兒我方才問道:“姑姑見到紅葉的雙親了麼?”

  芳馨道:“奴婢將東西和銀兩都交給她父母了,他們讓奴婢代謝姑娘的恩典。又說紅葉無福,好容易選進宮跟了姑娘,卻……”說著拿帕子拭淚。

  我嘆道:“是我對不住紅葉。”

  芳馨道:“姑娘何必自責?奴婢有一語相告。”說罷左右看一眼,確認無人在左近,方才輕聲道,“紅葉小時頑皮,曾不慎跌入池中,幸好命大被人救了,這才活了下來。從此小心謹慎,再也不敢戲水。但凡有水的地方,若非萬無一失,她絕不靠近。因此她的父母十分疑惑,她怎會溺死在文瀾閣的淺池中。不過事已如此,他們也只當是女兒的命數如此。”聽聞“命數”二字,我不覺冷笑。

  不一時,丫頭將印取了來。按過印,我使人將畫拿去如意館裱褙。轉眼快到晚膳時分,錦素與史易珠都告辭去了。

  晚間待眾人都散了,我連綠萼與芳馨都遣了出去。開了櫃門,取出周貴妃的畫像,疊成手掌般大小,在燭焰上燒成灰燼。焦屑盛在粉青釉三足筆洗中,注入清水,輕輕盪起,最後倒入恭桶之中。接著揮筆畫了一幅皇后的站像,題款下寫上“咸平十年四月初五敬繪供奉”十二個字,放在櫃中最高處。最後繪了一幅玉樞身著隱翠的畫像,平鋪在一疊厚厚的畫紙之上。

  待鎖好櫃門,已是亥正時分。我打開隱翠香囊,倒出散香,將木櫃鑰匙放了進去,方才喚人進來梳洗。

  翌日清晨,從定乾宮的大書房出來,我照例去思喬宮問候陸貴妃。陸貴妃仍是靜養,不見客。

  回到長寧宮,我攜了一本《新語》[34],帶綠萼去了益園。這本《新語》是啟春賀我入選的禮物,是極為難得的古抄本。我斜倚在紫藤花架下,一邊讀一邊默記。但見長天碧雲,鏡水紫英,清宇白石,飛檐朱棟。猶記與嘉秬相約讀書暢談,佳人已逝,忽忽空景難耐。

  忽一陣風吹過,但覺滿目飛紫,疏疏兩三點落書頁上,遮擋了原本就並不清晰的字跡。我站起身來,輕輕將裙上與書上的花瓣抖落。一瞥眼,忽見一雙靛青金絲龍紋靴緩緩走近,心中一跳,忙伏地叩拜。此時皇帝剛剛下朝,本該在宮裡處置政務,不知為何竟來了益園。手中一滑,書掉在了地上,輕塵盪起落花,滑落在皇帝腳邊。

  一隻白皙修長的右手撿起了地上的《新語》,接著傳來兩聲紙張的脆響。皇帝道:“平身。朱女巡小小年紀,竟看這樣的書。”

  我站起身來,垂頭不語。皇帝坐在花下隨手翻書:“這也是文瀾閣的藏書?”

  我恭謹道:“啟稟陛下,這是友人所贈。”

  皇帝笑道:“朕瞧你也看了半本了,不知有何心得?”見我遲疑,又道,“只管說便是。”

  我微笑道:“臣女最嚮往黃老的無為而治,便是陸生所說,‘道莫大於無為,行莫大于謹敬,何以言之?昔虞舜治天下,彈五弦之琴,歌《南風》[35]之詩,寂若無治國之意,漠若無憂天下之心,然天下治’[36]。”

  皇帝哧的一笑:“若吹吹南風,天下便可垂手而治,那做皇帝豈不是很容易?”

  我心中一凜:“臣女失言。”

  皇帝合上書:“朕聽聞你殿上應對,說的是禮樂之不能,刑法之當行,可見你喜好刑名術法之學,怎的今日又說黃老?”

  南風醺然,解慍阜財。我澹然一笑:“禮樂禁於先,刑獄懲於後,一先一後不可偏廢。禮樂宣德教化,刑法懲jian除惡,雙管齊下,方成大道,駢駟洒然,暢行無阻,如此方可無為而治。無為而治乃是治國之化境,而非可憑藉的手段。”

  皇帝一怔,隨即笑道:“這話朕從未聽過,倒有些新意。那你再說說,秦為何覆亡?”

  我略略思想,說道:“陸生所論,秦以極武苛刑,橫徵暴斂而亡,雖並無不對,只是如隔靴搔癢,聽上去不夠痛快。還是後世賈生的一句‘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臣女以為最切中要害。”

  皇帝笑道:“這句話就無趣了。”

  我躬身道:“臣女學識淺陋,有辱聖聽。”

  皇帝將書遞還給我:“朱女巡縱論天下,倒像個女甘羅。”

  我愈加恭謹:“甘羅十二歲為策士,臣女徒作空論,不如甘羅遠矣。”

  皇帝笑道:“怎知你不如甘羅?”頓了一頓,又道,“你可知甘羅有何軼事?”

  我雖不明其意,仍答道:“秦燕交好,欲合謀共伐趙國。文信侯呂不韋命張唐相燕,張唐因伐趙與趙國結仇頗深,而去燕國必經趙國,因此張唐推辭。文信侯雖然不快,卻也沒有勉強他。當時甘羅只有十二歲,卻已做了文信侯的策士。甘羅勸張唐道:‘卿之功孰與武安君?’張唐道:‘武安君南挫強楚,北威燕、趙,戰勝攻取,破城墮邑,不知其數,臣之功不如也。’甘羅又道:‘應侯之用於秦也,孰與文信侯專?’張唐道:‘應侯不如文信侯專。’甘羅道:‘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專與?’張唐道:‘知之。’甘羅道:‘應侯欲攻趙,武安君難之,去咸陽七里而立死於杜郵。今文信侯自請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處矣。’張唐恍然大悟,立刻整裝上路。”

  皇帝撫掌笑道:“好!一字不差。如今有一件事情,朕正思得一甘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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