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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轉頭笑斥:“又胡說了!”正笑著,綠萼進來道:“姑娘,李嬤嬤帶著芸兒姑娘來了。”

  李氏是高曜的另一個辱母,常日與辱母王氏在一起時,總是低眉順眼,默然不語。只見她大約二十四五歲,身著琥珀色半袖紗衫,以玳瑁長簪挽發,乾淨利落,卻不顯眼。細細看去,嬌麗容顏與芸兒有幾分相似。

  一進門,李氏與芸兒便向我叩頭,我忙命芳馨扶起,一面道:“嬤嬤這是何意?”李氏和芸兒仍是磕了三個頭方才起身。禮畢,兩人並肩坐在下首。我命人拿了些糕點果品給芸兒,一面問道:“嬤嬤此來,不知有何見教?”

  李氏欠身道:“奴婢初到長寧宮,自當給大人請安。”

  我笑道:“嬤嬤客氣。嬤嬤是殿下的辱母,於天家社稷有功,本當是玉機先向嬤嬤問安才是。”

  日光西斜,日晷銅針修長的影子指在申初一刻,針尖極力延伸,極慢地掠過東面的丁香花樹。李氏沉默片刻,恭謹道:“大人寬和,奴婢卻不敢失了分寸。少則一年,多則三年,奴婢便要出宮去。正有一件放不下的事,想求大人的恩典。”說著瞥一眼芸兒,芸兒忙起身跪下,磕了三個頭。

  我見她面色凝重,又叫芸兒叩首,心中已猜著了幾分:“嬤嬤有什麼難處且說來聽聽,或許玉機可略效綿力。”說罷又命芸兒起身,芸兒不得李氏之命,仍是跪著。

  李氏道:“殿下再大些,身邊便只能留一個辱母了。奴婢平日裡不得殿下歡心,想是不能留在宮中了。”

  我淡淡道:“留又如何,不留又如何?”

  李氏垂首道:“奴婢並非貪戀宮中的富貴,只是不放心芸兒。芸兒是奴婢的親侄女,可憐我兄嫂早亡,蒙皇后娘娘開恩,准她進宮侍奉,這才能留在奴婢身邊。誰知這丫頭粗笨,也不得殿下的心。奴婢只求大人將她收下使喚,若能長長久久服侍大人,就是這孩子的造化了。”

  芸兒不但不“粗笨”,而且嬌俏伶俐。她哪裡是“不得殿下的心”,分明是為王氏所嫉恨。我剛進宮,李氏便上門將侄女託付於我,想來自得知宮中將選侍讀女官開始,她便起了這樣的心思。我望一眼芳馨,啜茶不語。

  芳馨忙道:“嬤嬤心疼侄女,我們大人豈會不知?只是芸兒原本是服侍殿下的,沒有殿下才搬到長寧宮來,大人便要了身邊人去的道理。皇后知道了,只怕會怪罪大人的。”

  李氏忙道:“姑姑所言甚是,奴婢亦不敢教大人擔不是。芸兒年紀還小,奴婢也還要再服侍一兩年,大人可慢慢要不遲。”

  我淡淡一笑道:“嬤嬤放心,我很喜歡芸兒,姑姑不說,我也會盡力照拂。”

  李氏感激道:“多謝大人。”這才命芸兒起身。

  我又道:“玉機也有一事要請教嬤嬤。”

  李氏道:“不敢。”

  我笑道:“嬤嬤與我往日雖見過幾面,但從無深交。且嬤嬤服侍殿下,又能在皇后面前說得上話。芸兒的事,怎不求皇后,反倒託付於我?”

  李氏嘆道:“大人既問了,奴婢不敢不據實以答。這是因為芸兒還小,奴婢若去求皇后,皇后縱然開恩,多半也是遣她去服侍別的皇子公主,孤身在別宮,難免要受氣。如今選了大人進來,大人讀書明理,芸兒跟隨伺候,多少也能學個眉高眼低,倒比服侍皇子公主好些。奴婢的兄嫂生前只留下芸兒一個孩子,因此奴婢只得斗膽來求大人。失禮之處,望大人恕罪。”說起身故的兄嫂,李氏舉帕拭淚。

  我笑道:“嬤嬤自有長處,怎見得就得不到皇后和殿下的歡心呢?來日方長,嬤嬤萬不可灰心。”

  李氏面色一黯:“奴婢能有什麼好處呢,不過每日在殿下睡前,給殿下說個故事。奴婢也沒什麼見識,除了那幾個孝子賢孫的,也實在沒什麼可說的,殿下早就聽絮了。”想是王氏知道李氏無甚能為,所以准她睡前在高曜床頭逗留片刻,白日裡貼身服侍的事情,從不讓她經手。

  潔白的指尖沿著青瓷茶盞上蜿蜒的糙藤慢慢打圈,我不禁笑道:“嬤嬤既坦誠相見,玉機便直言不諱了。嬤嬤好像很怕王嬤嬤,這是何故?”

  李氏苦笑道:“大人初入宮,還有所不知。雖然都是辱母,可一來她是皇后的親戚,二來她的當家還做著官,所以殿下身邊的人,沒有不忌憚她的。因她服侍殿下忠心妥帖,殿下也依賴她,皇后便只認她一個。去年一個小宮女大著膽子告過一狀,皇后並不理會。那小宮女反被她百般折辱,最後還是陸貴妃看不過去,將她帶去了東宮。因此大家寧可忍耐些,也不去招惹她。”

  我愈加好奇:“王嬤嬤究竟有什麼好處?竟讓殿下如此依賴?”

  李嬤嬤面色平靜,目光卻透著不屑:“殿下喜歡做什麼,她便由著殿下的性子來,從來不勸。有時還會做在前面,討殿下的歡心。從前在中宮住著,皇后看管得緊,倒還不敢怎樣。只有殿下偶爾貪吃零食瓜果,她便由著殿下吃,殿下念書偷個懶,她也幫著在皇后面前遮掩。這還罷了。大人只看今天,皇后明明吩咐她服侍殿下午睡,她卻帶殿下去了益園。只怕殿下不得午歇,又在園子裡吹了風,回來該嚷頭疼了。如今皇后也看不著了,且由她討好。”

  我抿嘴一笑:“微末之技,何足掛齒?殿下年小,有時不免貪玩,但總歸是個沉穩好學的孩子。殿下一天天長大,也越來越懂事,嬤嬤自然知道怎樣才能抓住殿下的心。”

  李氏一怔,垂頭道:“大人的話,奴婢謹記。”

  我坐久了有些背酸,於是斜倚在錦靠上:“嬤嬤且放寬心。芸兒若喜歡,只管來靈修殿玩耍。”

  李氏起身道:“多謝大人。”說罷又命芸兒叩首,姑侄倆方才告退。

  兩人走後,我起身望一望窗外,但見適才晴朗的天空,已有滾滾白雲橫過天際。雲影輕快無聲,我卻聽到它們爭前恐後的互詰與喧譁,不覺有白雲蒼狗、夢幻泡影的虛涼之感。

  隨手翻著史書,幾行字在我眼前跳來跳去:“呂太后時,竇姬以良家子入宮侍太后。太后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竇姬與在行中……至代,代王獨幸竇姬……及代王立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孝文帝立數月,公卿請立太子,而竇姬長男最長,立為太子。立竇姬為皇后,女嫖為長公主……”[21]

  我忽然想起一事,合起書問芳馨道:“這位李嬤嬤若真怕侄女吃虧,不如求皇后,准她帶侄女出宮,將來自行聘嫁,豈不好?為何要將芸兒留在宮中?既留在宮中,去服侍公主就很好,清閒不說,還尊貴,她又為何不去?她只想將芸兒留在我身邊,也就是還留在殿下身邊。留在殿下身邊,究竟有何好處?”

  芳馨笑道:“奴婢就知道姑娘要問這個。不錯,自來皇子在成婚之前會挑兩個女孩放在府里。李氏的侄女將來若能為殿下的侍妾,自然是個好歸宿。更何況殿下還是皇后之子。雖然她位分不會很高,總是一樁富貴,李氏也算能向兄嫂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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