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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

  聲音低沉如怒獸低吼,壓抑無數憎意苦痛,以及困獸猶鬥的無畏掙扎。

  “是。”深知以閣主現下的心境,誰也勸不了,保不齊還會搭上自己性命。為首一人不再多言,行了一禮後如cháo水般率眾而退。

  沉緩腳步聲起,踏上枯腐cháo濕的糙地,踏過淋漓鮮血,滿室狼藉。終於,沉重的腳步駐於角落,那個熟悉的血人身前。

  “錦兒······”

  俯身時身形猛地晃了一下。按捺語氣中的哽咽,他顫抖著抬起手,緩緩觸向委頓於角落的身影。

  修長手指陷溺如緞青絲,拂開墨瀑,現出傷痕累累的臉。昔日姣好的容顏,如今竟被無數傷口割碎成千萬片,猙獰如勾魂厲鬼。傷口皮肉綻開,已然無法復原。有幾處隨著他的動作滲出鮮血,無端污了半面。

  手腳具廢,容顏盡毀。怕是換做了誰,都再無一絲生的念頭。有時便連死亡,都是極為恩賜的解脫。

  強壓心底翻湧的波瀾,江珩喚了幾聲,見她仍死氣沉沉地頹萎在角落,只得拿出隨身帶來的食盒。

  “都是你喜歡吃的,”打開盒蓋,飯食香味撲鼻而來,卻無法掩卻牢底令人作嘔的血腥,“以前給你備這些菜,你都吃得一粒不剩,可苦了我辛勞一場,卻落了個肚腹空空。”

  他說的以前,是指八年之前。剛入閣中的女孩天真爛漫,笑容中總是有著垂髫之年該有的頑皮天性,尤愛嬉鬧,喜歡偷懶。經常躲著幽魅來到他住處,纏著他拿些好吃好玩的給她。他無法,只得親自下廚備了菜,又拿出最為珍視的兩撫瑟,相授琴曲佳音,凝噎腸斷。

  而這一切,僅僅在月余之後,當她的行蹤被幽魅發現,用藤條將之責罰得遍體鱗傷。她哭著,一瘸一拐去找他訴苦,卻看到一向整潔清幽的內室中淌滿血跡,而剛殺完人回來的他強撐著頹坐在榻上,手捂傷口揚起慘白的臉,如地獄幽鬼般怔怔地望著怔愣於面前的孩童。

  於是她大叫,嚎啕大哭著跑開。自那時起,閣中便再無嬉鬧無邪的孩童,唯有日夜苦練的隱忍少女。

  她明白了世間的殘忍,並想成為他殺人的工具,為他分擔那份曾屬於他的骯髒與不堪。

  八載光陰,庭前榮枯幾度。他看著她滋長,蛻變。如一條冷血的蛇,蛻卻稚嫩外衣,接受風雨鮮血的殘蝕浸潤。而他卻像救了蛇的農夫,將失了溫度的她層層包裹於衾柔,卻終是讓那尖利獠牙撕裂脆弱心口。

  “牢里入夜涼,先喝點湯暖暖身子。”拿出放在最上層的參湯,銀匙輕舀了一口,輕輕遞至少女唇邊。見那乾裂得布滿血絲的唇未有絲毫翕合,江珩苦笑,只得將湯匙遞得近些,親自餵她服下。

  “噗!”

  還未來及咽下,那口湯便被一口吐出。一併嘔出的還有被強壓於胸臆許久的血,並非觸目殷紅,而是融有劇毒的黑色濁血。

  “唔······”口中的血腥喚起即將消散的一縷意識,女子開始顫抖,枯瘦的身子向角落拼命瑟縮著,殘廢的手腳卻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力。

  她抽搐,掙扎,似面前是越發折磨她的九幽妖鬼,想拼命向後躲去。奈何全身筋骨盡斷,竟連動都不能動彈一下,鋪天而來的恐懼,令陷入死寂的神智瀕臨潰然。

  “錦兒!”

  江珩大驚失色,忙將女子攬進自己懷裡:“錦兒別怕,是我。”

  “珠兒聽話,我不會再讓人碰你了,再也不會。”恭從馴順,冷淡無瀾。作為殺手,她唯有凝望他瘦削挺立的背影,方能於那片黑夜中撐持至今,迎向無數刀劍林立,不曾有任何退卻。

  “珠兒······”心底的情愫衍於微芒的收梢。他心中明了,堅信只有自己方能喚回女子漸漸消散的意識。

  “嗚······”

  懷中女子開始啜泣,垂落的雙手因為抽噎反覆摩挲著他的衣角。盡毀的容顏被散落的髮絲遮住,無從得見她此時地神情,卻唯聽她不住喚著一人的名字。

  “寒簫······寒簫······”

  瘦削身軀尤像曾經少年不甚堅實卻溫暖的臂膀,女子低泣著,眷戀著,再無保留:“我死了嗎······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

  聽聞那個名字,回憶往昔屠戮,江珩身形猛地一顫。

  杜家百年大族,數載榮與。那一晚,庭院深深火卷梁橫,襲燎金璃,於聖上眼線的冷冷注視下,他孤身而入,將那個少年親自斬於劍下,以示忠效。

  他於坍塌的木樑中久久佇立,凝望火舌漸漸蔓上少年稚嫩英朗的容顏,燎至全身,親眼看著已無聲息的軀體於熊熊大火中化為灰飛,唯余血色蔓延眼前,迷離榮庭文武丹青,鐘鼎簫瑟聞弦。

  似再度深陷經年火海,江珩面色漸漸蒼白,與沉冷下去的心一併,歸於無間九幽,滄田死海。

  “寒簫······”感受到環抱自己的身子變得僵直,女子有些不安,茫然問道,“怎麼了······你害怕嗎······”

  “我是躅兒······我是躅兒啊······”

  淚水蜿蜒淌落,沒進面上割裂開來的傷口:“你不認識我了嗎······你為何不認得我······我是你的躅兒······你的躅兒啊······”

  “我們訂過親的······你不記得了······”她嗚咽著,身體因啜泣而顫抖得越發厲害,“難道你認不出我了······還是因為我臉上的傷嫌棄我······”

  “我是你的杜鵑花······我是你的小杜鵑啊······”緊閉的雙眸淚如雨下,她傷心欲死地幽咽,“寒哥哥不要躅兒了······不要躅兒了······”

  “夠了!”

  再也聽不下去,一把拎起女子,江珩憤然而起:“我不是杜寒簫,杜家的長公子死了!你好好睜眼看看,我是誰!”

  釘入體內的琴釘摩擦筋骨血肉,隨著傷口再度撕裂,女子因劇痛而驚醒,看清面前的人,大叫:“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八年前我救你,你便用這句話報答我。現在我救你,你卻還用這句話報答我!”

  本該殊死決絕的仇恨埋藏多年,終是於這一刻重見天日:“本王最不想聽這句話,你住口,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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