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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前的冬天,她第一次光顧這家店,穿著黑色的小斗篷坐在窗邊看書,頭髮卷卷的,眼睛亮亮的,像童話里不解世事的見習小魔女,按耐不住初次戀愛的悸動與歡喜,頻頻抬頭偷瞄喜歡的男孩,目光單純且真摯,縱使是旁觀也動人。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她能一直保持初見時的模樣,永遠血肉豐滿,永遠滿眼天光。

  可現在,她洗直了長發,消瘦了臉頰,睜著一雙通紅的眼,正在進行某種獻祭般的剖白:“我很虛榮吧,目光又短淺,我真的很不習慣這樣的落差……我不想再回到地獄裡去了,我不想讓我哥擠出上課的時間出去打工,不想再吃了上頓沒下頓,現在就有個機會擺在我面前,我必須要牢牢抓住它。”

  許陌上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然後很平靜地望著南安,像是在審視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又像是在端詳自己走失已久的一縷魂魄。

  就像她說的那樣,他理解她,不單單是憐惜她的苦楚,撫慰她的孤獨,他還能體諒她的世俗。

  他不覺得她虛榮,一點也不覺得,甚至很想告訴她,對他來說,她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交給他,他未必能處理得十分周全,至少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拉她一把。

  可是他很清楚,此刻自己說得再多,也不會比桌上這一紙白紙黑字的合同更讓她安心。

  況且,此情此景,向前一步就再也不能回頭,他既然選擇了退卻,又能以什麼身份,有什麼立場去對她許諾呢?

  心開始疼起來,疼得要命,好像有什麼金屬的利器在胸腔里翻攪,他實在不知道該以何種表情去面對南安,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什麼,只能扔掉手裡早已燃盡的菸頭,起身慢慢走到櫃檯後面。

  “既然你心裡已經有了決定,我就不多說了,合同我仔細看過了,沒什麼問題,你想簽就簽吧,以後……不要後悔就是了。”這是他給她最後的忠告。

  南安獨自坐在窗邊怔愣良久,久到許陌上關掉櫃檯的電腦從後門離開,久到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眼眶裡的淚水一點點乾涸,她終於從晦暗的往事中抽離,伸手翻開桌上的合同。

  想要逃離地獄,就只能和魔鬼做一次交易,其他人能不能理解都無所謂,至少在這一刻,她的這條命,還能由她自己支配。

  手指上的薄汗濡濕了筆桿,她屏住呼吸,一筆一划寫得極其認真,字跡工整,力透紙背,把姓名與自尊一齊牢牢釘在了這一紙賣身契上。

  ☆、進退

  入冬以來,網絡上關於世界末日的討論度到達頂峰,幾乎每天都有專家出來闢謠,但加熱地核、地球磁極倒轉、行星撞擊地球和三天黑夜之類的說法依舊層出不窮。

  在這些或真或假匪夷所思的新聞刷屏中,青年作家孔黛即將出版新書的消息還是第一時間占據了各大文學網站的頭版頭條,讀者們紛紛組成催稿大軍,強烈要求出版公司提前進行網絡預售。

  網絡世界鬧哄哄的沒有一刻消停,電腦屏幕前卻是風波驟停,唯余死水般的寧靜。

  這段時間,南安每天拉上窗簾窩在房間裡敲鍵盤,完全把自己與外界隔絕開來,任時間緩緩流逝,只一心一意構建一座不屬於她的文字城堡。

  許陌上偶爾會帶著店裡的招牌奶茶來看她,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抽菸,並沒有過多的交談,就像是刻意賭氣似的,一杯奶茶喝完,菸灰缸里就會積下一層凌亂的菸頭。

  家裡沒有其他人在,南安於抽菸這件事上更加肆無忌憚,書桌上還添了一隻漂亮的菸灰缸,是許陌上從舊貨市場淘來送給她的,圓圓的,像一隻陶瓷的碗,碗底描了一朵深藍色的蓮花,雅致又粗狂。

  許陌上說,他很喜歡陶瓷,從柔軟中衍生出剛烈,隨時做著與一切堅硬銳利同歸於盡的準備,外形卻溫潤飽滿,古樸而厚重,充滿矛盾的美感。

  他還說,如今的南安連這隻陶瓷煙缸都不如,頂多算一塊陶泥,軟塌塌濕漉漉的,沒有經過挖掘揉捏,沒有忍受大火的炙烤,就成不了形。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外面已經亮起了路燈,房間裡還暗沉沉的,只有電腦屏幕散發著白光,照亮了書桌前的方寸之地。

  南安沐浴著這片薄弱的光,打開電腦里的歌單,一把感情充沛的男中音伴著輕巧的鼓點傳出來:“為何未能學會習舞便已抱緊你,誰料到資質不配合你,左腳退後了便要別離……”

  她對這首歌很熟悉,一手托腮一手夾煙,不看歌詞也能跟著曲子哼出來,那雙美得極具攻擊性的眼睛微微眯著,慵懶又迷離,像只伏在屋檐下休憩的貓。

  許陌上停住了類似說教的“陶瓷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想著要告辭離去,拉開椅子的瞬間卻聽見她用蹩腳的粵語在輕輕唱:“學愛你,美不美,天黑黑到地,朝著了壞的燈泡舞著別離……”

  或許是被她軟軟的歌聲蠱惑了心神,或許是被哪個詞絆住了腳,許陌上走不動了,不僅不急著離開,反而停在書桌前朝她伸出了手:“歌不錯,要不要應個景?”

  南安愣了愣,隨即展顏一笑,掐了煙站起來,無師自通地依偎過去,右手搭在他手上,左手大大方方攀上他的肩,半張臉被側邊的白光映得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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