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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遙安心中莫名一沉,這才發覺左臂仍舊冷著,依言伸出去,診了片刻,邢夫人抿唇道:“恕我醫術粗淺,說不哪裡怪異,公子多注意些身體,總不會錯的。”

  李遙安沉默半晌,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道:

  “……多謝夫人提醒。”

  26

  26、病傷幽素隱 …

  “還睡呢?”

  窗外雨聲還在沙沙響,客棧房裡沒有動靜,李遙安放下巧香齋的點心盒,躡手躡腳到屏風後面,臨走時放下的床簾已經給人挑了起來,早夏倚著床頭,抬頭看了他一眼。

  被面上攤著隔日的帳冊,旁邊擱了只木珠算盤,李遙安見了,頓覺喜上心頭,嘴上卻還是道:“你好好躺著就是了,這是幹什麼?”

  “睡飽了,閒著也是閒著。”

  帳冊上工工整整,把昨晚欠的地方全寫齊了,早夏把那本擲給他,筆管指著腿上攤開的那本,道,“這本是你的,算錯的地方不少,改都改不完。”

  零碎帳李遙安向來記得糙,多了少了也不在乎,湊過去看,果然有不少算錯的細目,不過都讓早夏一一改了。

  李遙安打著哈哈合上帳本,道:“這個,可能是昨晚太累了才算錯的。”

  早夏默默地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按了按腰:“……我覺得你並不累。”

  語氣無奈又埋怨,李遙安心裡頭卻莫名地歡喜,上前摟住他肩膀,殷勤笑道:“腰還酸麼?躺好給你揉揉。”

  “……不用,”早夏搖搖頭,問,“商行沒事了麼?”

  “沒事了,等你歇好了,我們動身去曹州。”

  早夏一愣,猶豫道:“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這麼快?上午還疼得動不了,”李遙安眨眨眼,伸手要掀被子,“給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好了——”

  “……看什麼!”早夏掙扎著推開他,漲紅臉瞪了一眼,“好了就是好了!”

  李遙安只想逗他,糾纏了一會兒便不跟他多鬧,笑著罷手,道:“好,再歇幾天,我們就出發。”說著微微傾過身子,重新摟住少年,輕輕道:“不過,就算找到你爹,你以後也得跟著我。”

  只是過了昨晚,再這麼被他抱著,握他的手,再不忐忑羞赧,不像是別人,倒更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了。

  一夜花燭影纏,身體,連著心魂,全都纏在了一塊。

  “對啊。”

  少年微偏過頭,輕輕在他嘴角印了一吻,李遙安一怔,受寵若驚地看他,繼而輕快地回了一吻,道:

  “小夏,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眼神不一樣了。”

  “不一樣?”

  “……眼睛裡……多了自己的主意,”李遙安垂下眼睛,輕輕笑道,“就像是長大了。”

  “是麼?”早夏摸摸眼睛,茫然道,“不好麼?”

  “當然好,”李遙安緊了緊兩臂,欣慰嘆道,“簡直是好極了。”

  能親眼看著你長大,真是太好了。

  ****

  越往北越冷,越往東越荒涼。

  每日陰陰晴晴,深秋露重,風沾了寒氣,便沒命地吹,樹林田埂,一日冷比一日。

  這一路從夏末起,眼看著粟田翠綠到金黃,又不知是從哪一天起,林中也變得金黃,枯糙碎葉裹著蕭索,風一過,漫天飛舞。

  “這地方……”荒廢的農田,田間舊屋破落,早夏奇怪道,“明明離汴京近的很,怎麼好像剛打過仗似的,一個人影都看不著。”

  李遙安凍得不輕,縮手縮腳團著不動,好像一動風就要灌進來,隱約聽見早夏問,有氣無力道:“以前有造反的逃到這兒來,流寇官兵鎮壓不斷,便再沒人住了,不過城裡應該比外頭好些,喏。”

  早夏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隱約看見城牆的輪廓,高聳如同堅壁堡壘,全沒有沿途小城的閒散安然,護城河上橫跨幾座拱橋,恢弘得很。

  “曹州不比長安,城牆卻結實得很,都是打出來的,”話音未落,迎面刮來一陣冷風,吹得馬兒都慢了,李遙安覺得後腦一陣發緊,甚至想把棉襖翻出來穿上。

  “真有這麼冷?”早夏沒覺得太冷,但看他凍得臉色都變了,不禁道,“你怕冷就不要坐外面,回車裡就是了。”

  “我平常都不怕冷……”李遙安冷得心情都變差了,“這幾天不知道是怎麼了。”

  早夏一怔,伸手按他額頭,皺眉道:“別是病了。”

  李遙安忽然想起之前邢夫人說的話,親自試了試額上溫度,沒覺得不對,便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來:“小夏,你懂不懂診脈?”

  早夏啊了一聲,道:“學的不久,只懂得一點。”伸手按在他腕上,等了一會兒,遲疑道:“沒著涼,其他的我也不懂了,一會兒找地方喝點暖和的吧……”

  “好,”李遙安握住他手,笑道,“給我暖暖。”

  “不行,”早夏抽開手,把他往車廂里推,“我駕車,你進去坐著。”

  這麼怕冷,再吹一會兒,沒病也得吹出病來。

  李遙安失望地哼了聲,還是鑽回車裡去了。

  ****

  進了城便覺得不安心。

  曹州城不小,街上的人卻並不多,倒是來回的官兵不少,過了門口盤查,每走一段便看見巡邏,百姓出門也是行跡匆匆,有些奇怪。

  這裡離汴京不遠,官兵自然有不少是從京城派遣而來,李遙安雖然已經逃走了兩年,仍舊免不了顧慮,在城裡轉了一會兒,最後在小巷子裡選了家偏僻的客棧。

  客棧里燃著小火爐,比外頭暖和多了,看不著官兵四處晃悠,李遙安頓時安心不少。兩人安頓好馬車行李,在大堂里把菜牌看了一圈,都是些中規中矩的菜色,最後便點了兩碗雞湯麵。地方偏僻,東西卻不打折扣,面味道不差,喝完身上也暖和起來了,心想要辦正事,李遙安便拉過客棧的夥計,問:“小哥在這兒多久了?”

  客棧里人不多,那夥計正閒著無聊,聽見有人搭訕自然高興,笑著答道:“回客官,從小就在這兒長大的。”

  “兩年前這兒的刺史是誰,你可還記得?”

  “兩年前?”那夥計皺了皺眉,道,“我們這兒刺史換的比哪兒都勤,容我想想——”

  “姓韓,”早夏忽然抬頭,輕輕問,“是不是……姓韓?”

  “……韓大人?”年輕夥計恍然,盯著早夏看了一會兒,眼神微微一變,道,“這位公子的相貌……與韓大人——”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原本的跳脫收斂了不少,少年聽他這語氣,心底不由空了。

  “韓大人他一年前就——”

  李遙安隱約猜到幾分,不等他說完,便吩咐道:“把碗收拾了吧。”

  那夥計忙應了一聲,正要伸手,早夏卻一咬牙,追問道:“他怎麼了?”

  夥計嘆了口氣,道,“韓大人他當年就病故了,公子不知道麼?”

  “啊……”

  雖然一開始就沒抱什麼希望,但和親耳聽見這個消息,並不是一回事。

  這一來,他便真的是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家裡出了些事,所以……”早夏垂下眼睛,輕輕搖頭。

  ——就算病故的消息送了回去,也已經找不到那家人了罷,父親去世的時候一定沒有想到,家也早已沒有家的樣子了。

  夥計尷尬片刻,故作輕鬆地笑道:“公子放寬心,像我這樣生下來就沒了爹娘的也多,公子比我還好些不是?”

  “——好啦,賞你會說話,”李遙安苦笑一聲,摸出幾個銅板丟給他,拉拉早夏的手,輕聲道:“別難過,還有我吶。”

  早夏笑不出來,忽然也覺得冷了,勾住他的手,低頭道:“沒難過,我之前也知道是……找不到的。”

  “沒難過?嘴唇都白了。”

  李遙安摸摸他額頭,也是冰涼冰涼的,免不了跟著心疼,便挽他起來回房間去。

  早夏呆呆地跟他走,等進到屋裡,傻傻地站了一刻鐘,卻是腦袋空空。

  李遙安看不下去,叫他坐下,早夏便坐了,坐一會兒還是傻呆著。

  “你別嚇我,”李遙安從後面攬住他脖子,苦笑道,“難受就哭,我又不笑話你。”

  早夏偏頭望了他,眼睛裡卻只有暗色的影,半晌,又困惑又痛苦道:“我難受,可是……我哭不出來,我也想不起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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