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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頭看著對方,忽然笑了。

  冰冷英武的臉上綻開的笑容,溫暖足勝過這一夜篝火:

  “……阿禹,我本不願做惡人的,可這手上一旦沾了血惡,便洗不掉了。”

  “我懂,”黃禹好像能看得見似的,也微微勾起嘴角,欣然笑道,“果然是知己。”

  早夏悄無聲息地退出門,院中圓月清涼,看見李遙安立在中庭里,頎長的身形襯著月光,顯得愈發挺拔了。

  他聽見動靜,轉身笑道:“回去了?”

  “嗯。”

  早夏點點頭。

  ****

  “今天就走?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中秋一過驟然冷了,秦鈞鴻捧著暖手爐子抱怨,“昨晚上跑哪裡去了,害得我和鈞雁也等了一宿。”

  城中原本貼滿了通緝山賊頭領的畫像,官差此時正從街的一頭一張張撕下來,刁嘴又進了籠子,李遙安心情頗好地逗了它兩下,笑道:“爭取在冬天前到曹州,等到過年,我去商州你們那兒過。”

  秦鈞鴻一呆,驚訝中掩不住的喜色:“當真要去我那兒?”

  “到時給你去信細說,”李遙安不多廢話,翻身上車,馬蹄嗒嗒地響了起來,“鈞雁,好好待你哥哥,到時候我若看他沒長膘,便是你的錯。”

  秦鈞雁無奈一笑,道:“鈞雁一定盡力而為。”

  轉眼間,馬車便走遠了。

  穿街過巷,出城,天空藍得好像要滴下顏色,城外的田埂剝落了綠衣,涌動起金光燦爛的波浪,車行到中心,李遙安悠悠敲了車門,道:“小夏,出來看。”

  早夏聞聲鑽出帷帳,被鋪天蓋地的金黃晃了眼睛,半晌才緩過勁來,嘆道:“好漂亮。”

  話音剛落,就看見輛囚車迎面而來,擦肩而過,木欄里直挺挺地躺著兩個人,都穿著雪白的衣裳,臉也和那衣裳一樣的白。

  兩張熟悉的臉,早夏一點都沒覺得驚訝,李遙安愣了一愣,慢慢勒住韁繩,回頭望著那輛囚車遠去,再看看早夏,眼睛深邃了許多。

  望見不遠處的田埂里有個農夫,李遙安放大聲音,道:“兄弟,剛才過去的那兩個,是死囚犯?”

  那人聽見他喊,大聲喊道:“那可不是城裡貼著的山賊頭子嘛?別提了!今天一大早就看他們死在田裡,大晦氣!”

  李遙安又客套了幾句,抽一下鞭子,讓馬兒重又走起來,早夏定定地望著前方,覺得李遙安拉住了他的手,問:“你早就知道了?”

  “……可能知道。”

  ——我想去的地方,你跟不來。

  ——既答應追隨於你,便一定說到做到。

  早夏清楚記得匪幫殺人的殘暴,記得那些被他們捉進地牢中的女人,記得那些痛苦的眼睛;更知道黃禹心中的屈辱——兩年前,早夏為了一份清白,也可以連命都不要。

  這世上,已容身之所,所以這樣的死亡,是幸福的吧。

  一定是吧。

  是懺悔,也是解脫。終歸是一無所有,既已約好了來世相隨,不如洗去這一身骯髒罪孽,清白重生。

  今生同死,來生必會相逢。

  ****

  早夏望著太陽,它一直亮著,人卻只有一瞬間的光芒。幾天前還好好地活著,一眨眼便不在了。

  “李大哥。”

  “嗯?”

  “我們還能活很久吧。”

  李遙安愣了愣,眯眼笑道:“說久也久,說不久……咱們活得再久,也不過幾十年罷了……小,小夏?!”

  吳師父一眨眼就走了。

  吹雨姐姐一眨眼就走了。

  大當家和二當家,一眨眼就走了。

  ……幾十年,有誰能說得准呢?

  早夏伸手鎖住他的手臂,纖細的身子傾上前去,閉上眼睛,柔軟的嘴唇點上他的。

  李遙安愣住了,唇上留著對方青澀的溫度,進在咫尺的少年垂下了雙眼:

  “有好多事情要做,再不趕著做,就來不及了。”

  他的聲音很小,卻很認真。

  李遙安不禁失笑,手指穿過烏黑的髮絲,扶住他的後腦,找到剛才那處的柔軟,溫柔地吮上去。

  一心一意,一絲不苟地吻住他。

  “放心……不用急。”

  ——時間還有很多,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陽光燦爛,秋天是個豐收節。

  作者有話要說:……希望不雷……不過反正狗血了Orz20

  20、微雨逢故知 …

  “小夏,你是不是長高了?”

  早夏迷迷糊糊,晃晃悠悠地應了一聲。

  李遙安把車停在小溪邊上,牽著馬兒過去喝水,早夏便一言不發地跟上。

  天要下雨,秋風裹著濕氣,吹走了太陽攢了好幾天的香味,連溪水也流得快了,李遙安一手拉著馬兒,側過身按住小夏的後腦勺,微揚起頭,下巴抵在他額頭上:

  “喏,一開始沒有這麼高的,少說也長了一兩寸吧……小夏?”

  早夏回過神,揉揉眼睛,勉強笑了笑:“有點困。”

  “……困?”這才看見他頂著一雙黑眼圈,李遙安詫異道,“昨晚上沒睡好麼?”

  昨晚趕了個好運氣,臨到黃昏找到一家小店,要說條件,比不上蔡州城裡的大客棧,但至少比睡在車裡要舒服得多,還能是在蔡州睡嬌氣了,換了地方睡不著?

  早夏心虛地搖頭,臉上又一陣每一陣的發熱,真後悔那天要命的主動,捅破一層窗戶紙,這下李遙安睡覺摟著他,敢肆無忌憚地親了。

  夜晚能守著許多的秘密,安靜又安全,他不急也不躁,從額頭,到臉頰,鼻尖兒上,再到嘴唇上,寶貝似的輕輕柔柔地吻過一遍,不逾矩,不越界,連呼吸里都透著笑意。

  早夏聽見了,心裡像鑽了只小貓撓來撓去,撓得一顆心跳得厲害,可他親夠了,卻不知對方的心思,輕輕說一句“睡吧”,再點一下他的耳朵,把人往懷裡又收了收,不會勒得他難受,溫暖也不多不少。

  早夏繃著一顆心,無比希望他調侃一句:好端端的害什麼羞?也能釋然了。可偏偏李遙安就是從容坦蕩得叫人髮指,早夏窩在他懷裡恨得磨牙根兒,一宿睜著眼睛,心跳數了千百下,怎麼都睡不著。

  “怎麼睡不著的?”李遙安還在一臉無辜地問。

  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明白?少年憋紅了臉,自暴自棄地嚷出聲:“還不是叫你親的?”

  扭頭就走,終於還是改不了毛病。李遙安茫然地眨眨眼,後知後覺恍然大悟,在溪邊笑得直不起腰來,片刻覺得頭頂幾點涼絲絲的,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了。

  忙扯了馬兒回去,躲進車裡把少年從角落裡揪出來,揉進懷裡,狐狸似的眯起眼睛:“你害羞了一晚上?”

  早夏不理他,皺著眉推他到一邊去,探頭出去把刁嘴的籠子摘進車裡來,對刁嘴道:“說句話來玩。”

  刁嘴轉轉烏黑的小腦袋,金喙輕啟,癟聲癟氣地道:

  “麻衣神相——不准不要錢——”

  “這都學的什麼!”

  李遙安哭笑不得,翻手把鳥帘子放下,重新摸到早夏,攀著肩膀從後頭摟住了,笑眯眯地道:“本來就是你自己要親的,怎麼還害羞?”

  看他無精打采的眼圈兒,李遙安心裡又是翻江倒海的笑意,憋不住露了幾聲出來,看他斜睨過來的目光,拼命忍住了,道:“那怎麼辦?以後不能親你了麼?”

  早夏咬了咬唇,無奈道:“等時間長了……可能就好了。”

  “哦~那是要多鍛鍊鍛鍊,”話音剛落,李遙安捏住他的下巴頦兒,在他唇上碰了一下,雲淡風輕地問,“怎麼樣?”

  許是沒有昨晚上的氛圍,早夏只覺得心裡一軟,卻並沒有昨天那般忐忑慌張,呆了半晌,喪氣地道:“你,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這語氣可愛得很,李遙安噗地笑出了聲,下巴挨在他肩頭,聽著秋雨打在車廂頂上的聲音,閉上眼睛:

  “小夏……”

  “怎麼?”早夏頹頹地反問。

  “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嘴角在笑,他卻輕輕地嘆了口氣,“一時一刻都不想離了你,這可怎麼辦才好?”

  怎麼看他都好看,摟在懷裡也暖洋洋的,像個小火爐似的。

  少年毫無防備,被他這一句說得腦中空白,歪頭看他閉著眼睛,密密的睫毛微動,好一副安心的模樣。

  早夏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覺得該也做些什麼才是,慌亂地摸到他左手一根手指,握住,卻是冰冰涼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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