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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佳枝沒有跟他對視上,就低下頭。

  “嗯?”周東南好像沒聽清。

  劉佳枝的聲音更低了,“我說我請你吃飯,去不去?”

  “不用了。”

  “就在家附近,正好我也沒吃呢。”

  “……”周東南又埋頭看路了,劉佳枝說:“那就答應了,咱們去吃碗麵條。”

  她心想,今天天氣不好,周東南看著也累,就隨便吃一口,改天再請他吃好的。她在狂風暴雨中思忖著京城美食,樂此不疲。

  想著想著心思又不在吃的上面了。

  周東南一路安靜,劉佳枝偶爾想問點什麼,都不知要如何開口。

  想得太多,時間過得就快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快要走到目的地。路過一輛公交車,悽厲鳴笛,劉佳枝猛然驚醒,轉頭看他。

  周東南依舊低著頭,車笛聲也無法喚醒他。

  劉佳枝吸氣,她憑什麼要這么小心翼翼?

  “周東南。”她停下腳步。周東南也停下了。

  “怎麼了?”

  “你……”

  “嗯。”

  “你老婆怎麼沒來?”她終於問出口了。

  周東南沒有回答,他看起來實在是可憐。

  劉佳枝咳嗽一聲,“她知不知道你被、你被抓起來了啊。”

  “不知道。”

  劉佳枝瞪眼,“不知道?這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她都沒來看過你麼,你這老婆還打不打算跟你過了?”

  他不說話,雨落在傘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劉佳枝問他:“你老婆是不是跟你有矛盾啊?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

  周東南轉頭,“走吧。”

  他還是沒說。劉佳枝緊跟著他,“你不要什麼事情都憋著,我不是害你,你這麼悶著不怕悶出病來麼。”

  “要是真有矛盾你說出來,我也能幫你分析一下。我好歹也是女人,沒準能幫到你呢……”

  他的步伐漸漸慢下來。

  劉佳枝跟著他停下。

  “周東南……”

  “謝謝你幫我。”周東南對她說,“但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看起來疲憊又迷茫,他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

  能打開一個豁口就好。劉佳枝鎮定地說:“你不用擔心,我問你好了。”

  天際瓢潑大雨,陰嗖嗖的風吹著。這哪是聊天的地方,可劉佳枝不在乎,他肯說,她一定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你來北京這麼久,找到老婆了麼?”

  他點頭。

  “你老婆在哪工作?”

  “我住的地方附近。”

  “你們為什麼分開住?”

  “她不聽我的話。”

  劉佳枝梗著脖子,不聽話?自己跑出去?臉色不變,腦子裡迅速思考。是不是有外遇了?不甘貧困?一個女人從外地跑來北京能幹什麼,肯定是做夢唄。

  劉佳枝完全沒有思考周東南可能犯什麼錯誤。不用想,這個本分執著的黑傢伙能犯什麼錯,不過是偶爾耍點無關緊要的小聰明,怎麼會是他的問題。

  “你們矛盾很大麼,你被抓了半個月了,她都沒說來看你。公安局肯定通知家屬了吧。”

  周東南打著傘,默默搖頭。

  “沒通知?她是不是你家屬啊,你們——”劉佳枝忽然想到一個大膽的可能性。

  “你們到底結婚沒?”

  周東南默不作聲看向雨里。

  他刻意迴避,這無聲地證實了她的猜想。

  啊啊,她基本已經猜到整個故事了。一個蠢笨的男人愛上了一個不老實的女人,他賺錢養家,她不安於平凡。她跑,他追。遍地都是的故事。

  劉佳枝莫名有些激動。不止為了自己的推理能力,還有點其他。

  人處理感情往往就是這樣——

  你不是別人的,我就很開心,就算我也不一定要你。

  “喂,咱們吃飯去吧,好餓呀。”

  周東南沒有動,還盯著簾幕般的雨。劉佳枝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那邊是一家普通的快餐店,沒什麼特別之處。

  “別傷心啦,慢慢來嘛,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劉佳枝摟了摟身上的衣服。已經入春,但天氣還是很冷,尤其是這樣的下雨天。

  “快走啦。”

  她發現周東南還是沒有動。

  劉佳枝開始想是不是自己逼問得太緊了。

  怎麼就不能幹脆一點,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都這個份上了,分了得了……”她很小聲很小聲地嘀咕,嘀咕完瞄向周東南,然後震驚地發現他的眼眶紅了。

  劉佳枝瞬間腦子空了,一切都忘了。

  有時男人流淚,比女人動人。

  他不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他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或許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是他。

  劉佳枝只是看著,鼻子就忍不住發酸。

  “周東南……”她叫了他一聲,自己的眼淚也流出來了。有些東西感染了她,雖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他根本沒有聽她的話,他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個方向。劉佳枝慢慢也安靜了。

  等到心也靜了,世界也靜了的時候,她終於隱隱約約,聽見了那家店裡放著的一首歌。

  劉佳枝聽過,孟庭葦的一首老歌。

  女人悠揚的聲音唱著——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一朵雨做的雲

  雲的心裡全都是雨

  滴滴全都是你

  風把歌聲吹得空曠遼遠,就像漂泊不定的人生。

  一首應景的歌曲……他是為這首歌哭的麼。

  劉佳枝發現一點都看不懂他。

  淋漓的大雨中,只有歌聲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每當天空又下起了雨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每當心中又想起了你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他一定是想起了什麼,是想起了那個女人了麼?他被她欺負得好慘。

  劉佳枝不禁腹議,至於這樣麼。她很想告訴他,你在北京多待些日子,什麼樣的女人見不到,那時你再回頭看看今天,只會覺得自己今日的眼淚太蠢。

  她眉頭一皺,聽不清歌聲了。站了一會,又感覺無力。

  不管以後他會不會頓悟,覺得自己蠢,劉佳枝只知道,未來某天如果她回想起這個畫面,沒準還會覺得動人。

  鳥籠空了。

  很多天以前,李雲崇的鳥籠就已經空了。

  他放走了最後的兩隻鳥。

  如果曹凱說的對,事到終結,總要九九歸一,那他的“一”在哪裡?

  命運緘口不言。

  李雲崇看著正在穿衣的成芸。她穿得不多,薄毛衫,黑風衣,細長的小腿踩進皮靴中。她是背對著他穿的衣服,胳膊一伸,細長舒展。

  李雲崇有一種錯覺,好像她穿的不是外套,而是羽衣。

  美麗的芙蓉鳥,褪去潔白的絨毛,換上了漆黑的雙翼。更鋒,更有力,看不出傷痕,穿越過往,甚至還要為人遮擋風雨。

  “你到現在還不懂。”李雲崇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成芸回頭,“怎麼?”

  “你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把其他的東西都扔掉,成芸,你多大了。”李雲崇冷笑一聲,“你還是這麼容易被這種衝動的感情吸引。”

  成芸靜默。

  李雲崇乘勝追擊。

  “我說過很多遍,什麼都沒有的人才會把放棄一切掛在嘴邊。你以為他為你付出多少?你的感動別太不值錢了。”

  “崇哥。”

  他太關注她接下來的話,以至於他都沒有糾正這個他不喜歡的稱呼。

  “我沒扔掉什麼。”成芸看著他,好像在給他解開謎題一樣。

  “因為我也一無所有。”

  越縱情,越無情。越多情,越絕情。

  女人不拿刀,只用嘴。

  殺人不見血。

  十二年,他給了多少?一點一點教導,一步一步引領,到頭來,換了她一句一無所有。

  而最可怕還不是這些。

  最可怕的是直到她離開的那一刻,李雲崇還是不能坦蕩地對她說一句——“怎麼沒有,你明明有我。”

  沉在小小的沙發凳里,李雲崇再一次發現,成芸的屋子真的好大,也好空。

  空得讓人心慌。

  他側目,看向窗外。

  那女人連傘都沒有打。

  她頭也不回地走進風雨的模樣,似乎有些眼熟——就跟十二年前,她揣著兩百塊錢孤身來到北京找那個男人的時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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