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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祺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李旭見他似乎有些緊張,又輕輕地笑了,說:“你放心,並沒有出事,我只是多囑咐一句而已。”

  第七十六章

  柯祺上下打量了李旭一番, 道:“你既然還笑得出來,可見不是什麼壞事。”

  “可也稱不上是什麼好事。皇爺爺看了半場戲, 最後是黑著臉離席的。”李旭湊到柯祺面前小聲地說。他們已經上了船,四面都是水, 只要壓低了聲音, 並不擔心兩人說話的內容會被其他人探聽到。

  “半場戲……賈善人病重難愈, 受恩者不願借錢還落井下石。皇上是聽到這裡離席的?”柯祺問。

  “是。”李旭當時也在現場。

  很多話不能講得太透, 這已經算是李旭給出的提示了。柯祺想了想,腦海中靈光一現,道:“可是朝中又有不懂事的人給皇上氣受了?”柯祺不覺得《行善記》會有問題,這齣戲中絕對沒有什麼能讓他陷入文字獄的地方。謝瑾華那麼謹慎的一個人, 怎麼可能會在文字上犯了忌諱。而既然戲沒問題,那麼皇上之所以黑臉, 就只有可能是因為他由戲想到了別處。所以, 柯祺猜皇上也遇到了一群白眼狼。

  “你應該不知道,我那堂弟在冬日裡病了一場,家宴時都沒有露面。皇爺爺憐惜他,宮裡有什麼好的都先緊著他, 結果又有大臣上書說此舉不妥, 還說若繼續如此,只怕會亂了規矩。”李旭無奈地說。

  李旭的堂弟就是太子的嫡子。太子成婚多年, 直到兩三年前才終於有了兒子,皇上還為此大赦過天下。據說這位太子嫡子十分聰慧,皇上很喜歡這個孫子, 只可惜太子嫡子的身體一直不是特別好。

  柯祺的嘴角翹了翹:“皇上一番長輩慈心,竟是被那些御史們當作了揚名的踏板。”

  郝家村的人之於郝大善人就好比是御史之於皇上,在皇上看來,那都是一群餵不飽的白眼狼啊。

  “可不是麼!誰叫皇爺爺一直縱著他們,縱得他們正經大事不管,天天就盯著皇家的一些可有可無的小事。”說到御史,李旭就來氣,因為他當初也被參過,“其實,我三叔……在臨近春節那會兒也病了一場,但那時宮裡接連出了幾件大事,有娘娘窺伺帝蹤被降了位,三叔生病這事就不怎麼顯眼了。”

  李旭的三叔就是太子殿下了。

  柯祺記得謝瑾華曾說過,太子年年入冬時都會小病一場。可聽李旭的意思,難道這回不是小病?

  李旭其實知道得也不多,道:“叫人覺得奇怪的是,若說三叔這回病得有些重,他偏偏只在人前消失了三天而已,大病自然不是三天就能養好的了。但若說三叔的病不嚴重,皇爺爺又哪裡會借著關愛我堂弟的名義,什麼好東西都先緊著太子東宮?”皇上分明是拿著孫子當藉口給兒子賜各種好東西啊。

  皇上此舉是可以理解的,若是太子身體不好的消息傳了出去,朝中就該動盪了。

  但皇上這麼做多少也顯得有些憋屈。

  這話題再往下說就有些危險了,柯祺和李旭便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

  柯祺攬著李旭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道:“行了,這事你在我面前露了口風就夠了,莫要在謝哥哥面前說起。”這裡頭的輩分其實有點亂,柯祺把李旭當兄弟處,但謝瑾華卻又是李旭的小舅舅。

  “你放心,我有分寸。”李旭笑了笑。

  葉丘村。

  葉丘村的村中央有一口井,井邊鋪了石板。因為村子裡的孩子們都喜歡在這處空地上玩,於是大人們習慣在打完水後就用石板壓住井口。郝萱兒自從住到了葉丘村,性格漸漸就活潑了起來,但她的肺不好,不能像小夥伴們一樣激烈地跑跑跳跳,於是她大多數時候都坐在井邊上,羨慕地看著大家。

  有個挑貨郎也坐在井邊休息。這挑貨郎是個生面孔。

  大約是生面孔不好做生意吧,有人來他跟前看東西,他都強做大方地表示可以便宜一兩文。

  郝萱兒盯著挑貨郎的擔子看。挑貨郎猶豫了一下,從盒子裡取出一塊用紅紙包著的芝麻糖,朝郝萱兒遞過去,道:“小姑娘,吃吧。”郝萱兒連連擺手,再也不敢盯著別人看了,挪挪屁股坐遠了些。

  沒過多久,休沐在家的葉正平便出來喚外甥女回去喝藥了。

  郝萱兒見到舅舅就露出了笑臉。

  葉正平牽著郝萱兒往家走去,快要走到時,就見有個蓬頭垢面的人在自家門口鬼鬼祟祟。葉正平立刻把郝萱兒往自己身後一擋,問那人:“你來這做什麼?”原來,這人正是郝萱兒的父親郝大善人。

  郝萱兒從葉正平身後露出一個小腦袋,但又迅速縮了回去。

  小姑娘明顯是被嚇住了。她原本就特別怕郝大善人,即便這是她的父親,更何況大善人現在的樣子實在狼狽。大約是家裡沒人幫他打理吧,他身上的衣服都髒兮兮的,臉上還有兩塊被人揍了以後留下的烏青。明明只有幾個月沒見,郝大善人卻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整個人已經沒什麼精氣神了。

  “我、我……”大善人搓著手說,“你姐姐都還好吧?”

  葉正平實在懶得理這位前姐夫,但他經歷過了這麼多事,也知道人言可畏,就沒有直接對著大善人破口大罵。他四下一掃,見那位挑貨郎跟上來了,似乎要出村子,便對郝發才說:“你難得來一回,別的先不說,給萱兒稱一斤糖吧?萱兒到底是你的女兒,雖然現在跟著我過活,但是你做親爹的……”

  郝發才身上現在哪裡還有錢啊!他就快要連自己的房子都保不住了!

  善人的臉皮不夠厚,一斤糖就把他嚇走了。

  葉正平嘆了一口氣,牽起郝萱兒的手,說:“舅舅給萱兒買糖吃。”

  郝萱兒搖了搖頭:“不要吃糖……”她什麼都不要,只求能永遠住在舅舅家,再也不回郝家村了。

  葉正平摸了摸郝萱兒的頭,去挑貨郎那裡稱了三四種糖,加一起也有一斤多了。挑貨郎好容易做成了這筆生意,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下去過。等到錢貨兩清,挑貨郎重新挑起擔子,快步出了葉丘村。

  挑貨郎一口氣走出了十里地,便看到一處小林子。林子的隱秘處停著一輛馬車。這人把擔子往馬車上一放,扯了身上的粗布短打,露出裡頭貼身的錦衣。趕車人對他喚了聲“爺”,就趕車去了京城。

  兩個時辰後,整理好的消息被送到了皇上的案頭。

  郝大善人一生求名,等到他的事終於上達天聽了,卻不是因為他的善名了,而是因為他現在淒涼的境遇,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皇上看到紙上列的一條條關於郝善人的倒霉事,心中無形的火氣不斷地往上竄。他不是因為郝大善人而生氣,而是因為他有一種預感,這位善人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行善記》中的一切都真有其事,於是越發叫人心神動盪。

  李家的皇位來得不正。皇上年紀大了,總要想想身後事,他怕史書上都是罵名,就不得不做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來,希望能用自己“賢明”證明自己是“天命所歸”。他都有些走火入魔了,這幾年不敢隨便殺官員,於是官場漸漸不如前幾年清明了;又因為太過縱容言官,就養出了一批沽名釣譽之人。

  就拿最近一年的事來說,御史參德郡王家的小公子鋪張浪費,參太子嫡子沒規矩,參皇上某日在某娘娘處歇息時竟遲了一刻鐘上朝,參皇上的堂弟……在酒樓中喝多了,這簡直有損皇室的顏面啊!

  皇上快被御史們煩死了!然而,入了魔怔的他還是要保持微笑哦。

  所以,他把孫子李旭趕去了寺里念經,讓太子嫡子受了委屈,罰那位娘娘禁足並自己也差點做了罪己詔,叫堂弟閉門讀書先好好低調些時日……然後,他還要對著敢“直言勸諫”的御史們大賞特賞。

  這齣《行善記》就如當頭棒喝,皇上忽然就清醒了。

  他這麼縱容御史有什麼用呢?

  正如那位可笑的善人,他那麼積極地做善事,以至於虧待了自己的家人,這又有什麼用呢?別人不都拿他當傻子看嗎?等到真出事時,這些受過他幫助的人偏偏最先背棄他。善人做得再錯,他以前對大家的幫助難道不是真的嗎?結果,善人現在卻被全村的人孤立了,二流子們乾脆賴在了他家裡。

  《行善記》中處處透露著人性。

  皇上現在再“賢明”,後世人依然知道他“竊”了燕氏的江山。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而他對著御史縱容,結果御史們踩著皇親國戚給自己揚名;他對著其他官員縱容,結果把底下的人養得越來越貪心。這樣得來的“賢明”之名就如那位善人的善名一樣,都是虛的!倒是兒孫妻妾們因此受到了不少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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