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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夜輝坐在黑暗裡,絕對的伸手不見的五指的黑暗,他關上門,關上窗,拉上窗簾,把自己鎖在書房裡。絕對黯沉寂靜的空間,他把自己封閉逃避到這裡。

  理智告訴佟夜輝他不能把憾生扔在那裡,這個時候憾生需要他的照顧,但是他被巨大的悲哀,不甘,委屈以及不可言說的複雜的情緒控制的,他接受不了憾生在未來的某一天會離開他的事實,而且離開他的方式還是以真正死亡而告終,而且這一回他要親眼的見證,一直要陪著她走到最後,無可挽回那麼的決絕,而且這一切還都是憾生的刻意為之,她是故意放縱著讓自己的身體走到這一步的,而且她還能這麼平靜的面對,對他絲毫沒有留戀。憾生未來的死亡,讓他的心臟淌血淌淚,絕望而恐懼,憾生對他的不留戀又讓他周身遍體通寒,巨大的被遺棄感,悲傷而無處述說,因為他愛的人已經再不心疼他了。

  佟夜輝凝固著身體在黑暗中長久都沒有動,不知道經過了幾番的反覆心思,昏昏沉沉的找不到出口,夜深的時候他終於起身,無論多難多絕望,只要還在呼吸生活就還在繼續,外面的人雖然不心疼他了,但是他心疼她。

  佟夜輝打開書房的門,走廊里亮著兩盞壁燈,昏昏暗暗的光線下,憾生就在書房門口,她坐在輪椅上,仰頭朝著他微笑著:“夜輝。”她溫柔的叫他。

  佟夜輝隔著距離靜默的望著憾生,寧靜而安詳的憾生,用那麼安詳的面容她對自己做著那麼殘酷的事情,那麼殘忍,那麼決絕。

  那麼一瞬間佟夜輝忽然明白這是命運和憾生對他的懲罰,沒有什麼是白來的,這世界是有因果的,憾生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他傷她,害她,在那時候他就為自己種下了今日的果,她若是個普通的女人她會報復他,會遺忘他,會與他相忘於江湖,因為那樣任何一條路都是放過自己好走的道路,但是她是憾生,她忍著,傷著,絕不放棄,絕不妥協,絕不遺忘,那些傷害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跡,她對他不放棄的愛情經年累月終於把自己熬成了病。

  佟夜輝走到憾生跟前蹲下身:“憾生,你怎麼這麼傻?”他撫摸上她的臉頰,大拇指輕輕的拂過她的眼角,虛弱而惆悵的語氣,太過劇烈的心疼最後疼無可疼反而只能無奈的平靜下來。

  憾生把佟夜輝的手拉下來,握在自己的手裡輕聲的問他:“夜輝,你怎麼了?”

  佟夜輝虛弱的笑笑沒有回答她,問道:“你是怎麼上來的?”

  “我可以自己走路了啊,就是犯傻的把輪椅也拖上來了,其實樓上有凳子的我拖上來才反應過來。”憾生呵呵的笑著說,很輕鬆的語調。

  “傷口還沒完全長好,以後不能再這樣了。”佟夜輝輕柔的說完這句話,把臉埋進憾生的腹部,嘴唇隔著衣服貼上她的刀口的位置,長久的不願意動。

  “知道了。”憾生摸著他的頭髮,輕輕的回他。

  佟夜輝覺得疲憊,貼著憾生的體溫不願意動,憾生縱容著他,靜默的撫慰著他,她知道他的疼痛,他所有的情緒她都知道。

  很久後佟夜輝靠在憾生的腹部,語調低沉而緩慢的問她:“憾生,你恨我嗎?”

  沒有過多久,憾生就輕輕的回他:“恨得。”

  佟夜輝僵硬了身體,憾生接著說:“夜輝,你只要記住我愛你就可以了,我還會陪你很久,你不要害怕。”

  佟夜輝的手臂伸到憾生的背後環繞著她,用力的把她擁抱進懷裡,他知道憾生愛他,所以寬容他,她恨他也是自己的情緒,她寬容他所以不會表達給他,她豁達,她包容,她是如此的愛他,他輕輕的對憾生說:“憾生,對不起,讓你受苦了。”如果說以前他是一直在後悔的話,那麼這一刻他終於真正的懺悔了。他終於稍稍的明白了憾生多年以來所受的是什麼樣的煎熬。

  第二十九章

  轉過天來憾生就住進了醫院,佟夜輝沒有跟她說她得了什麼病,她也不問,她自己住著一個單人病房,來往的醫生護士都對她及其和善沒有人在她面前說起她的病情。

  憾生開始放she治療,很快所有副作用的症狀就開始在她的身上出現,早上刷牙的時候,口腔里流出來的血水和著牙膏沫在潔白的洗手盆里觸目驚心,佟夜輝在她身後沉默的打開水龍頭,水流濺起一點點血花,旋轉著走了一切痕跡,他們默默的看著,憾生大把脫落的頭髮,也被佟夜輝小心的收撿起來,憾生總是知道,但也從來不說什麼。憾生做放療的時候,佟夜輝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他經常是身體一動不動的保持著筆挺的站姿,看著自己的手指,很專注。

  慢慢的憾生的飲食成了問題,她基本沒有了食慾,燉的爛熟的食物勉強咽下去,大多數又會被吐出來,佟夜輝一天之中要餵她無數次,憾生是個最配合的病人,從來不鬧情緒,無論多難受從來沒有抱怨過一聲,就是吐了無數次,佟夜輝只要把東西遞到她嘴邊,她就會張嘴吃下去,這是一個漫長的熬人的過程,激烈的大喜大悲留給人們的往往是心靈上深刻的痕跡,而這種慢慢長長的磨難,往往會被消耗掉的是人們最豐沛的感情。這是一個漫長的而且不太有希望的努力和守望。

  整個秋天憾生在迅速的虛弱下去,佟夜輝整天整天的守著她,哪裡也不去,入冬的時候憾生已經整天覺得疲憊,原來還能到院子裡走走,現在都已經沒有那個精力了,她老是在睡覺,他們的交談的時間漸漸在減少,佟夜輝時常看著憾生昏睡,專注的眼睛不移一下開經常一看就是一夜。

  快到聖誕節的時候,病房裡忽然來了一個訪客,憾生在住院期間曾經有兩個人來拜訪過,顧北來過一次,金露來過一次,但他們都只是拜訪了一次就再也不來了,這個病房裡容不下第三個人,他們也不需要問候和你的同情,無論你是真誠的還是參雜著假意的,你的出現只會打擾到他們,兩個都不是很感性的人,在這裡感受到了同樣的氣氛,所以他們一次過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這次來的人是杜誠,佟夜輝三四個月都不過問公司里的事情,他一個人頂了所有的事情,里里外外的他一個人辛苦都還是小事,但是一個集團企業長時間不見領導人露面,各方面的猜測流言滿天飛,尤其是公司的內部高層已經出現了彈壓不了的局面了,而他無數次的聯繫佟夜輝,佟夜輝卻對此完全不在意,最後乾脆電話都長期處於關機的狀態了,杜誠著急上火的找到醫院來推門而入的時候是帶著怒氣的,他的那些怒氣甚至掩蓋住了再次面對憾生的尷尬或者是不舒服的心理。

  杜誠推門而入的時候,憾生正在嘔吐,憾生是吃著東西時忽然一口噴出來的,坐在她對面的佟夜輝被濺了半身,杜誠進門的時候佟夜輝正彎腰從床下拿出面盆,憾生半個身體支出床頭,對著面盆,已經沒有力氣嘔吐,粘稠的液體從她嘴裡流出,隨著消化系統的痙攣,身體一陣陣的抽動,佟夜輝橫摟著她的腰身,注視著她的目光不著急,不驚慌,幽幽暗暗的瞳孔里如飛燕掠過潭水時留下的一道陰影。

  杜誠僵立在那裡,等憾生的身體停止抽搐以後,佟夜輝抬眼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扶起憾生,讓她靠回床頭用準備好的熱毛巾給她擦拭嘴角,剛剛吐完的憾生,極度的虛弱,虛睜著眼睛,微微的喘息,頭上的毛線帽子歪到一邊,露出她幾乎已經沒有了頭髮的頭頂,杜誠忽然一個轉身,快步的走了出去。

  佟夜輝把憾生的帽子扶正,對她說:“沒關係的。”憾生朝他虛弱的笑了笑,憾生已經很瘦了,只是在夜晚柔和的燈光下,看起來沒有白天那麼脫像。

  憾生看著佟夜輝的臉,輕微的對他說:“你別難受,一會的我舒服一點了,你再餵我。”

  佟夜輝卻對她搖搖頭:“不吃了。”

  憾生也不說什麼什麼只是笑著看著他,她拿過一邊的毛巾,讓佟夜輝俯身過去,她一點點的把剛才噴濺到他身上的污物擦乾淨,她對佟夜輝說:“去吧,他應該還在外面的。”

  佟夜輝勾著身體,看著憾生一點點的給他清理悶悶的“嗯”了一聲:“你要見他嗎?”他問。

  憾生把毛巾放回一邊的桌子上,身體徹底放鬆的靠回床頭,她微微笑著,眼睛看向屋頂道:“沒必要了。”

  “好。”佟夜輝應了她,仔細把被角給她掖好起身走了出去。

  門外,杜誠背對著走廊,對著敞開的窗戶手裡點著一顆煙,佟夜輝從房間裡出來,他轉過身,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忽然扔掉手裡的菸頭對他說:“抱歉,夜輝,我沒想到是這麼糟糕的情況。”

  佟夜輝牽起嘴角笑了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他找了一張休息椅坐下,望著對面的杜誠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看著處理吧,你能解決就解決,不能解決就那樣吧,我沒那個心力了,你懂的。”

  杜誠確實是懂的,他和佟夜輝本來就是同一類人,他們善於用最短的時間經營出一條直線,但是佟夜輝的人生里偏偏遇見了憾生,他雖然努力的修正但還是在最後不可抑制的脫軌了。

  杜誠在佟夜輝的身邊坐下,遞給他一支煙,兩人點上,長久的一陣沉默,後來杜誠說:“那時候聽你在廈門跟我說憾生還活著,我心裡還輕鬆過一陣,想著你們最後能在一起多好的事情。誰知卻走到這一步。”

  “是癌症嗎?”杜誠問出的聲音帶著僥倖的試探。

  “嗯。”佟夜輝沉悶的應他,杜誠手上一抖,長長的菸灰散落了一地。

  很久後杜誠忽然就嗤笑了一聲:“命運這個東西,真是弄人。”他轉頭看向佟夜輝,佟夜輝消瘦了不少,修長的身體支撐在衣服里,明顯有些飄蕩,目下一層濃重的陰影,只是目光依然幽暗清明,內里透出一股力量。

  杜誠問他:“夜輝,累嗎?”

  佟夜輝按熄手裡的菸頭,用雙手覆蓋著臉頰搓揉一番道:“我倒覺得這樣也好,如果躺在裡面的是我,真正難熬卻又要是憾生。”

  杜誠無語片刻,默默的轉過頭,這樣的兩個人,他平生唯一所見,而且他還參與其中,到最後,他連說出一句惆悵惋惜的話在他們的面前都是矯情的,他什麼也說不出來緩慢的站起身。

  “要走了嗎?”佟夜輝抬頭問他。

  杜誠走到憾生的病房門口,低頭站立一會,最終還是轉過身來對佟夜輝說:“我不進去了,我想憾生也不需要我的道歉,我欠她的就讓我一輩子欠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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