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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次與黎璃見面還是她剛開學的時候,和岑雯雯一起吃火鍋。裴尚軒努力回想,確認自己並沒有地方得罪了她。

  他不高興了,來到上外打算找她當面問清楚。潛意識裡,裴尚軒面對黎璃時有著自卑。畢竟她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天之驕女,而自己什麼都不是。

  黎璃考進大學,他覺得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大了。以前對於她說的話他就似懂非懂;現在變本加厲了,她偶爾蹦出一兩句英文,或是興致勃勃談起自己看完的名著、哲學書,他更是只有翻白眼望天的份。

  裴尚軒擔心有一天黎璃會與自己疏遠,友情這玩意兒說起來相當脆弱,隔上一年半載不聯絡,自然而然就淡了。

  他忽略了一件事,在分離的兩年中,黎璃並沒有改變。後來他恍然大悟原來裴尚軒是個很自私的男人,執意不放開黎璃的手,美其名曰是為她取暖,實際上真正得到溫暖的卻是自己。

  他在四號樓外打電話到黎璃寢室,她白天剛獻完血,正有氣無力躺在床上。外婆在世時常說她氣血不足,黎璃便一直以為自己有輕微的貧血輪不上獻血,結果檢查下來她各項指標一切正常。一下子少了兩百CC的血,黎璃回到寢室睡了整整一下午。

  “黎璃,電話。”對面下鋪的張玉琴是寢室里唯一因體重不達標而不用獻血的人,主動承擔起打飯、接電話之類的服務性瑣事。

  黎璃把頭埋在被子裡,懶洋洋不想動。“說我不在。”

  “是裴尚軒,找過你好幾次了。”全寢室都知道黎璃和裴尚軒是鐵桿兄弟,以前還拿他倆開過玩笑,但看看沒什麼進展,遂認可了他們僅限於死黨關係這一說辭。

  曹雪梅就曾對黎璃說過:“你們好奇怪哦,感情這麼好,乾脆在一起算了。”黎璃當時正在喝水,被嗆到了。

  在一起,這並非某個人單方面就能決定的事。世上最無奈的感情莫過於你愛一個人,而他喜歡著別人,你們的時間總也對不上。

  十五年,她淡然從容看著自己漫長的暗戀,猶如在空空的舞台上獨舞,無人喝彩。黎璃不在意有沒有觀眾,她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喜歡了一個人。

  聽到是裴尚軒找自己,黎璃掀開被子下床,慢吞吞過去接起了電話。話筒里傳來他冷嘲熱諷的聲音,譏笑她才幾天沒見怎麼就和政府官員似的平日裡見也見不到。

  她昏昏沉沉,腦海里轉著一個念頭:這傢伙,是來挑釁的?“裴尚軒,我沒力氣和你繞彎子,我哪裡得罪你就直說吧。”這麼多年她也摸清了他的脾氣,直來直去喜怒皆形於色,說白了就是沒半分心機不懂掩飾。若是哪天口氣很沖,那一定是心裡窩著火。

  裴尚軒一時語塞,恍然覺得自己氣勢洶洶跑過來太衝動了。黎璃有她自己的生活,忙不忙也是自個兒的事,要他操這份閒心幹嗎?他琢磨了幾秒鐘,推測自己肯定是不放心她一聲不吭像人間蒸發了似的,才會特意過來探望。

  這番心思,他偷偷摸摸藏在心裡,怕說出來會被她恥笑。頓了頓,語氣稍顯和緩:“我想找你一起吃飯,你每次都不在,我很鬱悶。”

  “吃飯,找你女朋友去。”黎璃靠著牆,沒好氣地說下去,“那個叫,叫什麼岑雯雯的?”

  裴尚軒霎時靜默,不一會兒氣急敗壞地大吼:“黎璃,你故意的是不是?我失戀了,你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失戀?黎璃挺直身子,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最後一次見面,裴尚軒和岑雯雯你儂我儂如膠似漆的樣子還讓她暗自傷懷了幾天。怎麼才幾星期過去,這就分手了?是她太保守,還是愛情逐漸淪落成了快速消費品?

  “沒聽你提過。”她不好意思地想:其實我挺高興。嘴上恪守著朋友的本分盡力安慰:“天涯何處無芳糙,何必單戀一枝花。”說著,黎璃臉上的表情微帶了苦澀。真是沒有說服力的句子!

  “得了吧得了吧,這話聽著就假惺惺的。”裴尚軒純粹為了緩和氣氛,卻無意中說到了黎璃的心事。她默然不語,反省自己前一刻的幸災樂禍。

  她不說話,讓他誤以為在生氣,心裡邊抱怨著她氣量變小了,一邊開口打破沉默:“丫頭,我現在你寢室樓外,請你吃飯。”停了兩秒鐘,像是回想起了往事,“今天帶著錢,你放心‘三光’吧。”

  黎璃出現時,相比平時略微蒼白的臉色讓裴尚軒嚇了一跳,直覺她生病了。抬起手探她的前額,確實溫度偏高。

  “病了?”裴尚軒慶幸還好自己想到來看她,這丫頭都不懂好好照顧自己。

  她搖搖頭,擰了擰臉頰像是要擰出一點紅潤來。出門之前照了照鏡子整理亂翹的頭髮,她知道自己此刻臉色很差。“獻血,沒什麼大不了。”她輕描淡寫道。

  “什麼叫‘沒設麼大不了’!”聽她淡然自若的口吻,裴尚軒不滿意了。一年前七浦路街道宣傳辦的阿姨動員他們這群個體業主積極參加義務獻血,他一衝動就去了,結果母親心疼得要命,又是老母雞又是黑魚湯的補了一個月。那段日子他曾對黎璃笑言,說自己就和女人坐月子似的。

  掏出手機打電話回家,他急不可待囑咐母親趕快去買一條黑魚回家熬湯。“媽,黎璃今天獻血,我看她虛弱得快暈過去了。”他誇張地叫,一轉眼瞥見黎璃不以為然的神色,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又曲起手指彈了彈她的腦門。“這丫頭不知道照顧自己,我正在教訓她呢。好,一會兒我帶她回來。”

  她怔怔瞧著他,眼眶裡漸漸泛起水霧。他誤以為剛才下手重了讓她覺得疼,連忙道歉。黎璃搖搖頭,疼痛來源於內心深處。

  他的好,會讓她捨不得他。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裴尚軒。”她狠狠咬住嘴唇,用力咬出了鮮血。“你不要對我這麼好!”拂開他的手,她不得不依靠深呼吸平復激動的心情。

  她的拒絕刺傷了他,而且是最敏感的自尊心。裴尚軒退了一小步,眼神古怪仿佛看著陌生人。“我沒資格做你的朋友,黎璃?”他的聲音壓得很低,銀色耳釘亮得刺眼。“互相關心難道不是朋友之間應該做的事?”他反問道。

  深呼吸沒用,黎璃心痛得快窒息了,幾乎脫口而出:“我不要只做你的死黨!”她想起了九四年的某個凌晨,硬生生咽了回去。是她沒資格愛他,陰影讓她無法接受任何肢體上的親密接觸,連自己的手碰到敏感部位都覺得噁心,更何況是男性。

  在他身邊,看著他幸福就好了。黎璃再一次告誡自己。

  “我今天很累,不知道在說什麼。”她撫著額頭尋找藉口,“我沒力氣去你家喝湯,替我謝謝阿姨費心了。”把手舉高,拍拍他的肩膀,“笨蛋,說了我們一輩子都是好朋友,這個不需要資格。”

  他看著她慢慢走進寢室樓,心裡忽然湧起了暖流。一輩子的朋友,真好!

  當晚九點,裴尚軒提著保溫瓶再次來到女生樓下,給黎璃送黑魚湯。全寢室受益,一人一碗辱白色的魚湯做宵夜。

  在盥洗室刷牙時,滿嘴牙膏沫的曹雪梅忽然側過頭看著黎璃說道:“裴尚軒喜歡你,是不是?”

  黎璃慢條斯理將雪白的牙膏擠上牙刷,“兄弟如手足,說得就是我和他。”她輕輕鬆鬆否定。

  黎璃去裴家還保溫瓶,順便感謝裴母替自己熬湯。裴尚軒的雙親向來對她不錯,可能還動過心思要她做兒媳婦,總是製造機會讓他倆獨處。

  他不是傻瓜,對父母刻意的安排有所察覺,哈哈笑著說他們是亂點鴛鴦,太離譜了。

  黎璃很感激兩位長輩的好意,奈何感情的事情勉強不了,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再多的機會也是浪費。某天在裴家看瓊瑤電視劇《雪珂》,趁著裴母抹眼淚的時機,黎璃不動聲色說了一句“強扭的瓜不甜,幸福不能靠強迫手段得到”,委婉暗示。

  裴母醒醒鼻子,紅著眼圈嘆息黎璃理智過頭。“你這孩子,從小就明白事理。誰家娶了你,真是福氣。”

  黎璃不得不笑,用微笑掩飾心酸。將嘴巴朝兩邊咧開,大大的笑容。“阿姨,真的嗎?我媽一直都說我不會有人要呢。”

  “那是人家不識貨,我家那臭小子也是個睜眼瞎。”裴母恨聲抱怨,暗地裡責怪兒子放著這麼好的女孩不追,成天和一些除了臉蛋漂亮身材不錯之外一無是處的女生打情罵俏。

  “我和尚軒,我們只是好朋友。”黎璃善意地撒了謊。其實這是事實,至少是他單方面不斷強調的事實。

  裴母熱情招呼她留下吃飯,拉著她的手心疼得打量一番,直說她瘦了。黎璃不由想笑,自己不過是獻了兩百CC的血,又不是去抽脂。不過裴母的緊張是出於關心,她附和地猛點頭:“是啊是啊,我想死阿姨和叔叔燒得菜了,整天想著要來補一補。”順便乖巧地送上奉承。

  果然裴尚軒的母親笑得合不攏嘴,打電話給兒子要他收拾店鋪後立刻回家吃晚飯,哪裡都不准去。

  “這小子,不事先關照好,保不準會和哪個瘋瘋癲癲的丫頭出去胡鬧。”裴母放下電話感慨:“前陣子有個叫雯雯的女孩子不錯,我還以為他能定下心了,沒想到又鬧翻了。”

  這是第一次從裴母口中聽到對他交往對象的肯定,黎璃形容不出心頭詭異的感覺。她見過岑雯雯,慡朗大方讓人討厭不起來,比自己的性格討人喜歡。

  吃過晚飯,裴尚軒送她回學校,提前一站下了車。甲A聯賽剛結束,許是申花又輸了球,虹口體育場外不斷有球迷罵罵咧咧經過他們身旁。

  “明年世界盃,你還支持阿根廷嗎?”一九九八年快要到了,四年的等待看似漫長,實則轉瞬即逝。

  黎璃不說話,點了點頭。一九九零年到一九九八年,竟已過了這麼久。他也沉默,似乎同時在思索曾經的自己在時間的何處漂泊。

  快到校門口了,黎璃猶豫半天終忍不住問:“你和岑雯雯,為什麼分手?”

  路燈光透過行道樹的枝丫照著他的臉,投she斑駁錯落的影子,她戴著隱形眼鏡,看得很清楚。

  裴尚軒笑了笑,漫不經心的神色。“她說我心裡有別人。受不了,就分手了。”

  她凝視他的臉,從那雙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睛裡找到了端倪——某種似曾相識的傷感。藏在他心底的人,是笑顏如花的美麗少女。

  她淡淡“哦”了一聲,低頭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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