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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許純仍然不敢鬆懈,特別每當登上城樓極目四望,看到城外郊野中那密密麻麻的流人群體,許純心情更是惡劣:「這些該死的羯狗,究竟驅逐多少北地鄉人離鄉赴險、亡命野中!」

  城外流人越聚越多,特別在許純進入棗強城豎起王師旗幡之後,短短兩三天的時間內,各方流人蜂擁至此,哀號泣訴於郊野之中,請求守城王師能夠放開城門,收納他們入內,以求一線生機。

  要求雖然不複雜,但許純卻不能輕易點頭。棗強城池雖然頗具規模,但那是作為一個軍事據點而言,可容萬數軍眾於此據守。

  然而現在城外集聚生民已經達於數萬之眾,根本不是區區一座棗強城能夠容納的。城外民眾渴于歸安,一旦真的打開城門,有人得入、有人不得入,巨大失望之下,誰也不知會爆發出怎樣的動亂。

  而且,關於信都方面的情報了解仍然乏於確鑿可信的渠道,並不能排除城外這些游食之中暗藏奸邪,一旦大意縱入,對城內王師守軍而言便不啻於滅頂之災。

  但就這樣閉城不出,對許純並其麾下王師將士們而言,同樣是一種煎熬。北伐戰事進行到這一步,除了甲士本身建功立業的基本訴求之外,不可否認的是,王師上上下下都有一種勃然的正義感,他們絕不只是單純的當兵吃糧、賣命求功,更是再造諸夏新生的堂皇之師!

  可是現在,城外便聚集著大量亟待拯救的諸夏生民,他們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倒斃於殘冬的嚴寒郊野中,一個個眼神空洞、神情麻木,每一聲哀求,幾乎都是在壓榨消耗人生僅剩的一點力氣與潛力。

  面對這樣一群劫餘苦難之眾,見死不救對於城內王師將士而言,簡直就是一種折磨,更讓人深深感受到有心無力的那種負罪感。

  「將軍,城外又有投書!」

  許純剛剛自城樓返回,便有守軍士卒匆匆呈上一份麻布。麻布上是字跡潦草的血書,包裹著石頭被人投入城中,這便是近日來城池內外最主要的溝通方式。

  血書書者自稱清河郡東武城曹達,本是羯國一名郎官,因為羯國遭逢大變,被鄉人推為首領率領鄉眾返鄉。這已經不是其人投入城內的第一封血書,此前幾份或是陳述信都變故,或是請求王師放開城禁,准許鄉人入城避禍。

  這一份新的血書,字跡同樣潦草,又是請求王師就算不開城納民,也請在城外暫時開放幾個放糧賑濟的地點,暫且稍慰群情,否則城外數萬號寒之眾若長久看不到生機所指,將絕望崩潰。

  「……城外泣號野眾,受擄於賊,誠非所願。芥蟻之屬,雖死不足惜,可憐者唯新聞王師躍上,即決然棄胡,跋涉而歸……將軍幸立仁義旗下,自以王業賢臣而居,不救不庇,胡取賢聲?郊荒累骨,趨義而亡,則仁義何存?王業何附?仆曾立腥膻之列,渴賢王仁治,刺心為諫,願將軍名實俱歸……」

  許純將這一份血書匆匆一覽,心中可謂羞怒交加。這一份血書措辭已經非常不客氣,乃至於暗指王師欺世盜名,以仁義自標,但對於來投的北地難民卻不施庇救,任由自生自滅。

  就算沒有這一份血書的斥責,許純也已經多有羞慚暗恨,但卻苦於不能自辯。

  即便是拋開別的困境都不談,單單棗強城內守軍用度也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境地,須知他們一行軍眾為了儘快進入棗強城,盡棄輜重,所攜者唯數日口糧而已,不要說救助城外的難民,甚至就連本部同袍都不乏人寒凍成疾但卻苦於不得醫治而病臥待死。

  「再有類似傳書,一概銷毀,不得私留!」

  城內王師軍情如何,自不可隨意向城外透露,許純也只能痛下決斷,無顧這些忿聲訴求,只盼後路援軍能夠儘快抵達。

  他心情已是極為惡劣,正待要返回署所具書催促後路,突然城樓上衝下幾名兵卒,他們搬抬著一個昏厥的兵士高聲呼喊隨軍的醫士前來診治。

  許純見狀,便立在一側等待診斷結果,而當醫士一番診視匯報這名兵士只是餓暈了,許純不免更加的怒不可遏,戟指幾名軍士,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幾名軍士羞慚低頭,片刻後才有人低聲道:「困守孤城,又不能力殺賊胡,向外投食也只是稍求心安……」

  「敵情尚不可測,民忿日漸積深,能否固守此境還未可知,這是你們強求心安的時刻?」

  許純頓足厲吼,只是很快他也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等軍卒,既然甲戈在身,殺賊便是唯一大願。賑濟事宜,更有國中賢良擔當。誰若再私藏口糧暗投城外,必以軍法嚴懲!」

  說完後,許純便憤然返回署所,取來紙筆伏案疾書。眼下的他,甚至希望還不如羯國大軍圍城,雙方搏命於戰陣,生死功罪俱都清清楚楚,更勝過眼下這種無從躲避的焦灼。

  在棗強城外的流民群體之中,有一處人為疊高的背風土丘,此時土丘附近集結了許多民眾,一個個神情焦急踮腳向內張望:「曹先生如何了?為何要做自戕蠢事……」

  在人群最內里的土丘之下,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人橫躺在草墊上,他衣袍前襟有著一團刺眼的血跡,另有一個醫者模樣的人正在緊張的圍繞他身邊診斷,周遭人聲嘈雜,那醫士頗有幾分不耐煩,抬頭大吼道:「你們圍堵在此,是恨曹公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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