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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中民情,乏於教化,勇於私鬥,唯以田畝各付小民,使其衣食俱有仰仗,方可再論徵發戈事。」

  好勇鬥狠,桀驁不馴,與其說是性情使然,不如說是一種迫於現實無奈的選擇。所以沈哲子才要選擇這種更加觸及根本的方式,將最基本的生產資料進行重新分配。

  「可是那些鄉戶鄉勢盤結年久,縱然怯於王師一時鼎盛伏低,可若只是單憑行台法度、虛榮羈縻,也實在很難完全消除他們深植在懷的逆反之想。」

  杜赫本就是關中大族出身,對於這些關中豪強們的心理了解要更加透徹。關中民風彪悍,而那些豪強們恃此鄉情,無論漢趙又或石趙,雖然也都短暫統治過關中,但也並沒有打破這種局面。

  就拿杜赫來說,他家就是因為見惡於漢趙劉氏,雖然家業被摧毀,但杜赫還是逃出來南投江表,如今儼然已成行台高官。

  雖然能如杜赫這種際遇者少之又少,但關中那些豪強士人們才力也都不容小覷。

  若是不能讓他們完全折服,即便是剝奪一切的土地、私曲等資本,他們也未必甘心就此俯首成為王道順民,或者投入各方雜胡部族中,借兵借勢的作亂。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人會選擇這麼做,也會令局勢長久混亂,不能平復。

  「鄉士常懷幽怨,這也誠是一患。大軍恫嚇之餘,各種教化事宜也都不可懈怠。」

  講到這裡,沈哲子便望向同在席中的江虨,開口問道:「思玄於此又有什麼看法?」

  江虨目下官居大將軍府軍祭酒並行台儀曹尚書,這也是目下行台官員得於重用的表現之一,台、府共職。

  若是只有台職而無府職,則就表示其人雖然才具可用,但還遠遠稱不上是大將軍的親信屬員。而若只有府職卻無台職,則就表示這個人雖然與大將軍關係不淺,但在能力和資歷方面卻還有欠缺。

  當然這種標準都是上升到一定層面才會體現出來,對於尋常人而言,無論台事、府事,只要能夠得任一端便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江虨雖然掛職大將軍府,但主要任務還是主管行台各種文宣教令,甚至其人所擔任的儀曹連一些鄉祀事務都在管理之內。譬如沈哲子早年吹捧抬舉自家祖宗為武康山神,若是得不到儀曹的認可,便是亂禮淫祀,必須予以搗毀禁絕。

  換言之如果這是一個香火成聖的道法世界,你能不能封神做聖便要看江虨的臉色。

  「關中士民豪強群立,若欲求於久治,也不可一概以論。德譽、勇力、悍眾,所恃者各不相同,也該因此細作審辨,各作化解。」

  對於這個問題,江虨也是思忖良久,此時得於陳詞,當即便將諸多策略一一講述起來。

  關中豪強諸多,其各自成分、種類也不相同,譬如土生當地的豪強如京兆韋、杜之類,外部湧入的強悍軍頭如此前被覆滅的太原郭氏,還有就是那些雜胡酋帥之類。

  對於這些目標,行台整體上的態度自然是軍事上的猛烈打擊,通過武力將各方壓服。但是事後的消化與治理,便就需要有差別對待。

  江虨雖然是掛名的大將軍府軍師謀士,但是提出的策略與軍事關係反而不大。他所擅長的主要還是文教宣傳、把控輿論,所以在這方面也都多有計劃。

  「關中久亂,士庶雜居,華夷同流,是以禮章無存,王道難昌。若想明於倫理秩序,涇渭分流勢在必行。宜廣選譜學時流,將關隴之內諸多華族舊戶甄別列選,整編《關隴門第考》,遍告域中華族宗戶,彰其祖宗舊德事跡,因此有別犬戎醜類。」

  跟隨在大將軍麾下年久,江虨對於這種發動人民群眾自發區別分類、排斥異己的手段已經非常熟練。挖掘那些關隴門戶家聲舊事,以喚醒他們血脈之中那一份已經漸有淡忘的榮耀,將華夷之別再次強調起來。

  「至於那些雜胡夷狄之眾,各自本就悖禮少文,更難以詩書經義教化。各自部族源流,雖然乏甚信史序列,但也多口耳蠻夷相傳溯源。此類戎狄邪說,雖然只是荒誕,但於胡眾之內也都有信徒。因此宣布教化時,也不妨稍采這些蠻夷雜說,稍作經義附會,予其詩書禮法淵源……」

  沈哲子原本只是含笑傾聽江虨的講述,可是在聽到這裡的時候,臉色已是微微一變,抬手打斷江虨的陳述,繼而便垂首思忖片刻,而後才又說道:「講得詳細一些。」

  於是江虨便又將思路稍作整理,就此發散闡述。這一條針對那些雜胡的策略,大體就是整理那些雜胡部族們本身一些古蹟傳說,加以整理加工,埋入一些漢化精髓的理論,以此讓那些雜胡們深信不疑。

  在座其他人聽到江虨這一番陳述,大多還沒有什麼感觸,只覺得這應該是一種雖然不會有大效果、但卻也不會壞事、無傷大雅的策略。

  可是沈哲子對此卻頗為重視,並且對於江虨居然能夠想到這一節而深感欣慰,這意味著江虨最起碼在宣教、輿論方面的才能已經可以說是達到了國士級別。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

  這種叩問哲學根本的問題,看起來像是一種無病呻吟、沒有意義的囈語。但是一個人的所有觀念、意識都立足於此,人的所有行為及價值取捨都受此支配。

  譬如後世一個年輕人,哪怕沒有經歷歷史上某些屈辱年代,但每當念及於此,仍然深感悲憤痛恨。因為他是發自肺腑的認同這個出身,認同這個民族,任何施加於這個民族之上的苦難,他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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