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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沖接過竹匣一看,臉色已是驀地一變,只見匣內整整齊齊碼放著銅錢,估其分量足有數千之數。他知這婦人被逐出後唯以紡麻維生,日常飲食都省儉到了極點,每日能得十幾錢數便算是最好,這麼一算,這幾千錢大概是她自從被逐出家門後便一點一點儲存起來。

  「葵娘你這是做什麼?我怎能……」

  桓沖挑眉怒聲,只是話講到一半,那葵娘已經撲通一聲跪地,顫聲道:「奴自來便為郎主附庸,也知郎主行差自誤,不能自持親倫孝義,唯以如此代償,哪怕只補微末,惟此心意至誠。郎君若是不收,便是斷了奴的活路……」

  「你、你這蠢婦也是盲目識人,縱有苦難,純是自取!」

  桓沖恨恨說道,以此厲態來掩飾心中那無從消解的巨大愧疚,他將竹匣反抱懷內,然後才又怒氣未消道:「這些財貨我都收下,你也不必說什麼求死。但你要記得你是我家逃奴,既然逃了就要好好活著,若是哪天暴斃此中,哪怕只存屍骨我都要把你冥配道旁孤魂!」

  講到這裡,他眼眶也微微泛紅,彎腰攙起婦人,口中兀自恨恨道:「蠢婦,真是蠢婦!」

  婦人並不以此喝罵為意,抹去眼角淚花澀聲道:「只求郎君勿要抱怨郎主,郎主早年、早年也猶豫是否該要投用沈大將軍麾下,只因當時家無長丁才留在都下……若是、若是當年能從事北上,未必禍演於後啊……」

  「他這乖聲詐詞,不過矇騙你這無知婦人。若真如此眷顧家門,何以又要改於初衷,以我家門賢聲搏求一人大進!」

  桓沖聽到這話,又是恨恨說道:「他是自作自受,你是自討苦吃!你們兩人,哈,也不必再理會旁人心意如何,自得所樂罷。」

  說話間,他便踏出了房門,而後便看到婦人也隨之行出,手中握著一根長長木棒,他又忍不住氣惱道:「你二人就是如此不自量,我這一身夜行街市,自有行台法度庇護。即便遇險,憑你微力能護我多少,閉上門戶自守吧,待到朔日我再來探你。」

  眼見婦人轉身返回關好了門窗,桓沖這才轉身離去,途中又看到那監事馮司,便上前說道:「我也不再隱瞞馮君,葵娘原是我家兄長愛妾,只因老母不喜,長嫂性妒,兄長戎事在外年久,無奈安置外邊。因是馮君所請,實在不敢私應,但此番關照之情,待我兄長凱旋之際必有厚謝。」

  那馮司聞言後稍有愕然,然後便忙不迭表態不敢,待到桓沖離開後才冷笑一聲:「什麼戎事在外,不過罪戶餘孽罷了。」

  言雖如此,但他這心思也的確是淡了。

  桓沖懷抱著那裝滿了銅錢的竹匣,一路低頭疾行,很快便回到自家坊宅,看到老母室中仍然燈亮,原本打算入內叩問,只是低頭看到懷內錢匣,臉上又流露出幾分糾結,末了直接返回自己居室。

  桓沖這一路行卻沒有注意到身後陰影里始終有一道佝僂身形一路尾隨,這身影一直望著桓沖行入家宅,又窺見左右街巷無人,然後匆匆行至庭前,面對著庭門深拜猛叩,口中嗚咽有聲,一直叩了十幾次,然後才起身弓腰,捂住口鼻飛奔而去。

  這道身影自然是桓溫,早前江東清算,他雖然免於死刑,但卻被判徒役為奴。這也並不是沈大將軍特意關照他,許多涉事宿衛大多如此處理。他們這些作亂將士大多都是壯力,因此被留下一條性命,作為苦力役使。

  此前兩年多的時間裡,桓溫一直在江北修築通往壽春的馳道。一直到了今年年中馳道修完,他們這一批役夫才又被徵發到河洛勞用。

  此前道途看到桓沖,桓溫也是吃驚不小,他入役之後關於家人消息便所知不多,並不知已經遷居到了洛陽。他們這些宿衛出身的役夫,多為在籍良家的出身,也都不敢逃亡連累家人,因此營禁倒也不甚嚴格。

  況且幾年共事下來,桓溫性格不乏豪邁,罪卒中也有一些良友,懇求人為他稍作遮掩,這才能夠出營窺望。

  其實桓溫也根本不必這么小心,他如今樣貌體態較之數年前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人,蓬頭麻衫,形容枯槁,哪怕對面而立,家人都未必能夠認得出他。

  一路擇荒僻小徑出城,夜中巡營兵卒也都有懈怠,桓溫趁機翻過籬牆匆匆行入自己所在營宿。有幾人睡夢中被驚醒,眼見桓溫返回,俱都好奇詢問桓大此行如何。

  桓溫對這幾人深作拜謝,只是念及於阿葵娘子門下聽到桓沖與那娘子對話,又忍不住悲從中來,掩面痛哭起來。

  「桓大你也不必哀傷,咱們勞役經年,縱有什麼罪過,也都在苦力償還。早前我倒是聽營主提起,待到洛陽營修之後,籌算事跡將要放免一批罪卒。你歷來能勞苦用,很可能也能入於放免之列,屆時自能與家人常聚……」

  聽到桓溫這哭聲,帳內其餘苦役也都難免心酸,其中一人便開口安慰道。

  及後一段時間,桓溫這一批勞役又在洛陽周邊役用,雖然心中牽掛家人尤其那個無依無靠的蠢娘子阿葵,但桓溫也不敢讓同帳友人再為他多擔風險。

  然而某日一紙調令,居然將他們這一批役卒調入城中勞作,且恰恰就在阿葵娘子所居住的坊區內。人若命途窮困,境遇得於絲毫改善都有莫大喜悅,桓溫至此才深有感觸,大概當年他們就算作亂成功,所得欣喜都未必比得上今次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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