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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沒能拜沈充為師令郗愔大感失落,但他也不好再繼續拉下臉來懇求,這個話題也只能就此打住。

  傍晚一行人便在雲陽莊裡留宿下來,沈充又召集一些家中子弟並眼下身在莊上的一些時流年輕人們共聚歡迎郗鑒。宴席上自然不乏聲色享樂,諸多新奇的消遣娛樂又不免讓郗愔頓生大開眼界之感,只覺得自己跟江東這些同儕比起來,實在辜負枉度了二十多年的時光。

  郗鑒對於一眾奢靡享樂都是乏甚興趣,早早便離席退場,看到兒子一臉不舍的離席送自己入宿,他心內又頓生不悅,難免訓斥一番。

  若是以往,郗愔聽到父親的訓斥,難免自慚羞愧,可是今天聽到了沈司空那一番高論,這番訓斥聽在耳中又有一番不同滋味。

  沈充那番話有沒有道理暫且不論,但卻動搖了自己多年來在兒子心目中樹立起來的強勢形象,這一點就連郗鑒都沒有意識到。無論什麼人,心內若是沒有了敬畏,便會陷入一種迷茫,以往謹守的各種底線也都會漸漸瓦解,容易受到煽動和蠱惑。

  第二天沈充還沒有起身,郗愔已經站在廊下敬候。他雖然沒能拜沈充為師,但已經在以弟子禮來約束自己了。

  沈充對此倒也不敢意外,先以主人姿態去見郗鑒,陪同早餐。由於派往都內的家人還未有歸信,郗鑒便也暫時留在了沈家,若是貿然入都,跟隨他的數百家人不好安置。

  郗愔也借著這個機會,再次向沈充表達了想要跟隨受業的想法。

  沈充對此倒也不置可否,只是喚來家人低聲吩咐幾句,而後家人便匆匆行出,過不多久便捧著一個不大的錦盒行入進來,將之擺在郗愔的案頭。

  「郗郎好學之心,我也深有所感,拜師與否暫且不提,既然相好後進登門,總要略置薄禮。」

  沈充指著那個錦盒,示意郗愔打開來看。

  沒有父親在身邊注視,郗愔倒也少了一些拘束,聞言後便將錦盒掀開,待看清楚裡面擺著的物事,臉色便陡然一變。這錦盒內擺放的倒不是什麼奇玩珍器,而是淮南鼎倉所發售的鼎券,面額一萬錢,整整齊齊碼放起來填滿了整個盒子,足足有幾十上百張之多!

  時下幣制混亂,雖然淮南新錢在市場上信譽極高,但是在流通方面卻有諸多限制,因此並未成為市場上的主流。而鼎券因為有鼎倉的強大信譽保障,在江東便可以直接作為貨幣來使用。換言之,郗愔案頭上這個錦盒裡便裝著足足一百萬錢!

  一百萬錢價值多少?入冬之後,建康米價上漲,上等的粳米不過斗米三十錢,谷黍等雜糧甚至不足十錢一斗。而隨著都邑繁華,建康城裡各種地產價格也都高漲,但哪怕是地段最好的幾個坊區,百萬錢也足夠購置一所足夠十口之家居住且不顯逼仄的院舍,甚至還有盈餘。

  郗愔不是沒有見過錢,他的年紀比梁公還要大了一歲,也早已經成家,接手一部分家業的打理。像此前沈家所饋贈的諸多產業,都是他和堂兄、表兄們經手確認,億萬家財不在話下。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被沈司空的大手筆給震驚住了。要知道產業和浮財終究還是有區別,百萬錢被隨手作為薄禮相贈,這絕對是超出了郗愔想像的豪爽。

  因此他眼望著那些擺在錦盒裡的鼎券,一時間怔怔出神,片刻後才陡然醒覺,又覺幾分羞赧,而後便忙不迭擺手道:「如此重禮,實在不敢輕受……還、還請司空不要……」

  「錢財於我,微塵而已,厚積不喜,散盡不傷。」

  沈充笑著抬手打斷郗愔的話語,繼而又說道:「昨日我與令尊小論,言是教育子弟不必長作犬馬鞭策,但這並不是說要放任自流。財貨積蓄,大凡稍有立身之能,不愁不厚。但此物也最能蠱惑人心,使人逐之樂而忘命。尋常稍失把持,難免做出衰德悖義的舉動,未得其惠,先受其害。」

  「令尊自是仁德表率,這方面就連我也要景仰效從,也不便以師長姿態予你教訓。但既然言及於此,也總要小作言傳才能不薄友誼。經義至理,各有體會,雖皓首老朽,不敢狂言盡知。以此懵懂之學,如何能教人明辨於是非?所以凡有後進請教,我向來不以腐說勸人,不過是將自己立世一點淺得稍作分享。」

  沈充雖然言中還在表示不做郗愔的老師,但眼下儼然已是一副師長姿態:「再說回財利一樁,時人不乏庸眾多言財貨可厭,摧人心志,只言其害,不言其惠。若言財貨利害,覽及江東,誰人能夠比我盡識?那些傖卒厭聲,不過是夏蟲語冰,井蛙語海,未見其深,又怎麼能盡言利弊?」

  郗愔聽到這裡,已經是忍不住連連點頭,人要評論什麼事物好壞,肯定要擅長精通於此,講出的話才能令人信服。尋常人家無餘谷,就學人討論財富的好壞,這跟目不識丁者卻要通講經言大義有什麼區別?而在這方面,毫無疑問沈充是有著絕對發言權的。

  「見人溺水,便教人絕跡江河;見人歿殺,便教人棄於兵戈;見人噎死,便教人絕於穀食。這不是什麼德音,不過只是腐儒狂徒違背道理的厭聲罷了。凡人世萬物,缺則窮困,盈則泛濫,取於適中,才能得於物利。物理如此,財之為物,同樣如此。」

  沈充又笑吟吟說道。

  「若能早聞司空賢訓,我不至於久負韶年,一事無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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