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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耽自己縱有什麼不甘或是羞愧,但關乎到家勢消長,也容不得他任性,不敢錯過這樣一個機會,只能扶著病體跟隨北上。

  此前遲遲不見謝尚,也是他心內仍有遲疑難決,內心鬥爭多日後,才終於決定邀請謝尚來見一面。

  謝尚眼望著病容深重甚至有些脫形的袁耽,心內也是充滿了感慨。他如今主管都督府下一應對外接待事務,自然也早知這位妻兄兼故友的到來,此前一直沒有主動相邀,一者的確是事務繁多,籌措準備八公山的集會,二者也實在不知該以何種態度來面對袁耽。

  不過當袁耽主動發出邀請的時候,謝尚還是推開諸多事務,即刻抽身來見。

  兩人見面之後,除了一開始幾句不乏尷尬的生硬寒暄後,便是相對默飲。彼此都為此世第一流的聰明人,哪怕不作深談,單憑神態舉止也能揣摩出對方心意。不情之請,一旦講出來便會令得彼此更加疏遠尷尬。

  從袁耽內心而言,自然希望謝尚能夠轉變立場,心向台中。沈維周雖然重譽加身,可是如果連其府下重要屬官都對其人心懷貳念,力主將淮南交回台中的話,其人大概也不敢再固作堅持,以免落入眾叛親離。

  如果這一重要目標能夠達成,袁耽作為居中聯絡者,政治生命也必然會煥發出第二春,甚至作為台中派駐淮南的重要官員都不無可能。

  可是謝尚是不可能因為袁耽一人前程而賭上整個家族的,況且他眼下也不足代表整個家族。

  如今的陳郡謝氏已經是整體依於沈家,叔父謝裒吳興任滿後歸台擔任九卿之位,另一名叔父謝廣則是沈司空門下屬官,堂弟謝奕、謝萬更是已經投入淮南軍中,尤其謝奕更是家族武功代表。

  政治紛爭錯綜複雜,就算謝尚肯投回台城,台輔們也不可能因他一人緣故而放過整個謝家。更何況,謝尚久在淮南,較之江東眾人更加清楚如今大都督的權位底蘊,台輔們奢望不動刀兵的對大都督施加鉗制,根本就是妄想。而若真動刀兵的話,那更是以短擊長,落敗無疑!

  而且,身在淮南任事,所見廣闊前景,絕非江東一隅困局能比。大凡在淮南任事者,又怎麼可能放棄生機勃勃的淮南而就於死氣沉沉的江東!

  不知不覺間,斗余清酒都被飲光,就連謝尚都隱有醉態。而袁耽則更是醉態濃郁,仍要使人送酒來。

  謝尚連忙擺手阻止道:「彥道尚在病中,飲食都要節制,縱有雅量,不可放縱啊。」

  袁耽聽到這話,頓時顯出幾分錯愕,望了謝尚一眼,繼而才笑道:「若非親耳所聞,我真不敢相信謝仁祖竟說出這樣的話。」

  聽到袁耽這麼說,謝尚一時間也是啞然失笑,目露追憶之色,片刻後才嘆息道:「往年不識憂苦,不見危難,常以浮浪為美。如今身繫於任,不敢因私害公。我也小勸彥道一句,一時之樂或可忘憂暢懷,然世道之困絕非縱情能緩。才高不敢恣意,位卑不避憂勞,則諸事莫能困擾。」

  袁耽這會兒醉意已經湧上頭來,聽到這話只是擺手言道惡聲可厭,同時也是不乏惆悵道:「故人已行遠,舊情難再復。今日重逢,惟求一醉,止於一醉。舊好經年,仁祖能否予我一醉?」

  講到這裡,袁耽已是頹態盡顯,而謝尚見狀,也是不忍拒絕,便吩咐人送上淮南果釀。這果釀幾蒸之後,酒香濃郁,即便是喝醉了,對身體壞處也會小一些。

  新酒送來,袁耽狂態盡顯,杯滿即飲,就連眼神都變得迷離起來,偶或笑唱幾句俚曲歌謠,一時間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縱情盡意的少年時期。

  謝尚本是放達之人,難免也受袁耽影響,在席上拍案應和,興之所至,取來樂器與袁耽合鳴一曲。

  然而再怎麼縱情,總有盡時。如此豪飲,袁耽很快便徹底醉得不省人事,酒水也多潑灑在身上,而後直接推案席地入眠。

  謝尚這會兒尚保持著幾分清醒,讓人端來提神的涼水並解酒的梅子湯,又見袁耽已是醉得不省人事,自然也不能即刻離開,於是便讓人回都督府告假,同時取回一些不甚機密的籍冊函文,便留在這宅院中一邊陪著宿醉的袁耽,一邊伏案處理公務。

  夜半時分,謝尚正在伏案疾書,卻聽到身後異響,轉頭望去,只見袁耽已經扶榻而起,兩眼正直勾勾望著他,已有清淚垂下臉頰。

  謝尚見狀便推案而起,行過去笑道:「彥道醒了?可是腹飢口乾?我這便讓人……」

  「我有一惑,長久難解,仁祖可否道我?沈維周究竟何等樣人,竟能令仁祖如此雅士都能受其驅用,作案牘繁勞?」

  宿醉之後,袁耽頭腦仍是昏沉,言語也少約束:「鄉情、舊誼、親眷,俱都因此間而疏遠,仁祖捫心自問,這豈是盛德賢者所為?」

  謝尚聞言後,一時間也是默然無語,又過了片刻後才嘆聲道:「大都督其人,深若淵海,越近於其身,則越感於自身淺薄。淮南數年所積事功,人所知者不過一二,身於此境,人皆爭進,稍有懈怠則追之莫及,使人無有閒坐之情。曳尾塗中或是自得其樂,但我身於此世,感於悲喜,實在難再作楚龜自比。」

  袁耽聽到謝尚的回答,也是默然良久,而後便吩咐自己的隨員準備車駕。一直到了登車離開的時候,他才又望向謝尚道:「我家中也有幾個幼進,不知此處可否托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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