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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父親臉色更加不善,溫放之連忙傾身為其倒酒,卻因手顫令得一些酒液溢出流淌在案上,忙不迭縮回手去,垂首避開父親那不善的目光。

  看到溫放之大氣都不敢喘的受氣包模樣,同坐席中的沈哲子便忍不住微微一笑。然而這一笑馬上便將溫嶠的怒火引到了自己身上:「還有心情笑?老子今日之焦灼,便是你小子明日之此困!」

  沈哲子聽到這話,笑容不免更加燦爛:「晚輩卻不敢樂觀此想,溫公乃是國之柱石,干大根深,即便偶有小困,也能無險涉過。來日物議浪潮波及自身,晚輩只怕要被大浪掩蓋,拍死河底啊!」

  「原來你也明白自己前景堪憂?哈哈,那你可有什麼應對的方略?如今我自己都是自顧不暇了,更沒有餘力再來關照你。若想平安涉過此節,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人的快樂,大多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溫嶠自己確是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時論搞得心緒不寧,但是想到來日沈哲子面對的局面將會更加惡劣,心情也不免轉為輕鬆起來。

  哪怕是同為世族成員,在野者和在朝者之間同樣會有衝突,溫嶠也明白自己在時局中不可取代的位置,眼下看似物議洶洶,其實對他的勢位並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即便不居尚書令,也會有另一個足夠分量、相差無幾的位置來安排他,否則台內局面便要失衡。

  身為台輔重臣,哪怕是像王導那樣網漏吞舟、憒憒執政,都難做到完全的取悅於眾。溫嶠當然也不奢望能夠廣得歡心,遭受抨議本就是他職責內事,用以疏導緩解民間所積攢的那些怨氣、戾氣。誠然清議的內容可以作為施政的一個佐證指導,但如果完全無原則的聽從,那麼還要台輔諸公何用?

  溫嶠首先遭受非難,一方面自然是因為他有把柄可抓,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身邊並沒有一群成氣候的鄉黨可以為他遮擋風雨。

  但其實說到怨氣所聚,當世一些勢位高門無過於潁川庾氏。哪怕庾亮已經死了,但那些因其受害者卻還未能盡數走出創傷。但是清議這個戰場,長久以來便是潁川人的主場,哪怕是青徐人家在這方面都要稍遜一籌,自然要為鄉人遮醜,所以庾氏所受到的非難反而不多。

  沈哲子所面對的情況較之溫嶠還要嚴重得多,溫嶠所承受的無非一些牢騷怨氣而已,可沈哲子所要面對的,卻是一群目標明確、一定要將他搞垮的人。而且他的黑材料,較之溫嶠那是只多不少。

  溫嶠這個尚書令首當其衝,遭受攻訐,可以說是給今次的清議定下了一個基調。就連堂堂的台輔重臣,都能被物議抨擊的這麼狼狽。來日再攻訐沈哲子區區一個後進晚輩,自然也就更加無所顧忌。

  所以眼下的局面對沈哲子來說,溫嶠就像一塊磨刀石,將時人的鬥志給磨得鋒利起來,待到一刀斬向自己,那就絕不留情了。

  「清議自有其詭偏,你可不要等閒視之。眼下你鄉人在都確是不少,但若論及發聲,終究還是有遜。當此非常之時,一動不如一靜。我聽說你門下有人四面遊走,多有厚禮結交時賢,要當心反為其害啊。」

  雖然不乏幸災樂禍,但溫嶠還是板起臉來告誡沈哲子一聲:「你這小子常行詭道,或是想以此攤薄物議所非,但依我看,此謀多半是要落空。」

  沈哲子聞言後便乾笑一聲,不作更多解釋。他心知自己在今次的清議中是絕難倖免,所以前不久與錢鳳商議的初期應對策略就是,既然非議難免,與其讓那些非議集中在一個方面,不如自曝其短,將那些輿論的非難給分散開,滿身虱子不怕咬,而自己這一方則完全放棄爭辯防守,集中力量來宣揚他那些舊勛。

  只要舊勛能夠立住腳,那些亂七八糟的非難便不足將他完全打壓下去。

  所以,近來沈哲子的門生四處出動,可謂是招搖得很,但其實除了分攤物議以外,也不乏是要以此混淆視聽,掩藏他的真實目的。但這些事在火候到達之前,哪怕對溫嶠都不好仔細解釋。

  可是一直到現在為止,針對沈哲子的大規模批判都還未露端倪,可見對方是有著相當嚴密的組織步驟,並不過多分散力量,一旦發動起來,可能就成洶湧之勢。

  溫放之在席中聽著父親跟駙馬的談話,臉上不乏困惑不解,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阿爺匡扶危亡,累功至今。駙馬百騎勤王,擊破賊眾收復京畿,這都是赤金一般的事實。時人清議所論,怎麼就不言這些事跡,要一味的攻訐人非?如此的偏視偏言,對世道又有什麼益處?」

  溫嶠和沈哲子聽到這話,不免都是苦笑一聲,不知道該怎麼對溫放之解釋。

  清議的主力,乃是在野的世族成員,所謂看人挑水肩不痛,他們對於維持世道平穩的艱難之處,認識本就不及在位者那麼深刻,同時作為後備的參政者,他們也有自己的利益訴求和政治野望,熱衷於發表看法,臧否人物,指點江山。不必對自己的言論負責,如果能用言辭撬下幾個在位者,自己還能替補上場,至不濟也能邀取一二名望,可謂無本而萬利。

  這些人不在其位,卻謀其事,是有討厭的一面。但也並不能說就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最起碼能夠提供一個監督的作用。就像在庾亮執政時,如果能夠受到清議的約束,蘇峻那場叛亂未必就會造成那麼大的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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