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少年桓溫難得莊重的介紹了自己的身份,卻沒想到眼前這少年非但沒有作出回應,反而兩眼散漫沒有焦點,似乎已是神遊於外,心內便有些無法接受對方對自己的無視。

  他神情變了一變,驀地躍下石槽,以示不受非禮之恩,站在草地上凝聲道:「南來門戶,豈獨王葛?閣下目高人頂,原是我不當與你並立!」

  聽到這話,沈哲子才回過神來,確是沒想到桓溫自尊心如此強烈,自己不過反應稍慢了半拍,對方已經忿色溢於言表。眼見桓溫又氣哼哼返回梨樹底下費力往上攀爬,沈哲子便笑道:「我是訥於與人交際,桓兄何必如此察察不能相容?令尊桓宣城之名,我亦早有耳聞,高賢子弟,果然不同凡響。」

  聽到沈哲子的聲音,少年桓溫動作頓了一頓,繼而轉過頭來,似是仍然有些難以釋懷,以少年倔強眼神審視著沈哲子,站在那裡問道:「那你又叫什麼?」

  「吳興沈哲子。」

  沈哲子站在石槽上,居高臨下遙遙拱手,又對桓溫作邀請狀請其再上石槽。

  「吳興沈哲子?你就是那個前日被人刺殺,而後又輕信旁人縱走兇徒那一個……」

  講到這裡,桓溫才意識到這事似乎不怎麼光彩,話語一頓,轉而笑語道:「沈郎詩作,我亦有拜讀,確是不錯。沒想到今次在此相見,真是幸會了。」

  說著,他便又躍上了石槽,只不過顯然對沈哲子興趣不是很大,注意力很快就放在了竹台上,卻因為耽誤了頗久時間,並不能接上此前所聽的內容,便有些尷尬的望向沈哲子,訕訕笑問道:「沈郎不曾落地,可聞王阿奴言何?」

  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坐在羊忱左手邊那個年紀稍小的年輕人。

  阿奴本為時人慣用愛稱,不乏人將之作為子侄小字稱之,單聽這個稱呼,沈哲子倒猜不出那年輕人身份。聽到桓溫的問題,便隨口回答道:「蘄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

  強行將周政在魯地推行,就好像推著船在陸地上行走,不只不會有功績,反而還會遭受殃害。因為彼此談鋒越發激烈,這個年紀稍小的王阿奴已經漸有詞窮難支之勢,引用的這個語出《莊子》的經句雖然吻合自己的論點,但是過於著力露痕,在清談當中並不算第一等的談鋒。

  然而桓溫聽到這話,卻忍不住拍手叫好:「正應此言以論,發我未及之意,王阿奴清談之功確是不俗。」

  聽到桓溫這麼說,沈哲子笑著微微搖頭,原來他見這傢伙對竹台上的清談那麼上心,還以為功力應該不錯,原來也就是馬馬虎虎。不過這倒也情有可原,桓彝雖然名列江左八達,乃是時下名氣不小的名士,但其實並不以清談而見長,沒有這種家學淵源,桓溫自然不可能對此道有多深的研究。

  沈哲子本身清談本領也是馬馬虎虎,只在訓練族叔沈沛之的時候有所接觸,試著論過幾次,人前並不曾顯露過。清談尚不同於後世的辯論,除了要辯贏對方之外,談鋒更要清麗玄虛,一個觀點要反反覆覆打磨論述,一語道死不留餘地,哪怕是勝了,也並不能算是好的清談。

  桓溫眼下對清談的理解,顯然尚停留在勝負這一表象上,聽到自己心內支持的對手有力的闡述自己的觀點,便喜上眉梢,但卻看不出那位王阿奴已經距離敗陣不遠了。

  見沈哲子這神態似乎不怎麼認可自己的看法,桓溫便有些不悅,皺眉道:「倒要聞沈郎吳中清音,不知能否有幸?」

  見這傢伙觀旁人清談漸有技癢姿態,居然想要在場外與自己論上一場,沈哲子笑著擺擺手道:「大音希聲,至仁尚矣,言必有缺,我還是不要獻醜了吧。」

  桓溫聽到這話,眸中微露思索之色,繼而在口中喃喃念叨幾句,眼色卻是漸漸發亮,繼而指著竹台上那些人笑語道:「大音希聲,至仁尚矣,原來都是等而下之之語,哈。」

  說著,他眸子轉向沈哲子,便顯出一絲熱切親近之意,對其低聲道:「這種話,沈郎可不要在旁人面前隨意說起。」

  最高境界的道德是用來瞻仰體悟的,無論言語怎樣描述都是有所欠缺。在這樣的場合說這種話,確是有幾分看不起清談之士的意思。

  聽到桓溫這麼叮囑自己,沈哲子心內便不禁有些好笑,他哪裡又用得著桓溫提醒。但聽桓溫這麼說,對其內心真實想法,沈哲子倒也是有點了解。

  看桓溫此前那麼熱情要聽台上的清談,大概心內也談不上有多鍾愛,應該只是少年人覺得這種行為逼格頗高,因而有瞻仰敬佩的情愫。沈哲子這麼一說,倒讓其心內有所觸動,找到了正當鄙視清談的理論依據,可見他天性就不好此道,如沈哲子一樣,附庸風雅而已。

  有了鄙視清談的理由,桓溫再聽台上那些人清談辯論,便沒有了早先那一股痴迷狂熱,注意力漸漸轉移到台上人的衣著動作上去,偶或因某個人稍顯誇張的動作而偶或發笑。

  沈哲子見狀,便笑問道:「台上那幾人,桓兄可都識得?」

  這話似是滿足到桓溫一點自尊心,當即便熱心的對沈哲子介紹起來:「左邊那一個,乃是太原王濛王阿奴,右邊那一個則是陳郡殷浩,至於錄言那一個,乃是沛國劉惔。沈郎你見這兩人辯理激烈,其實往常家父曾言,王濛貌清,劉惔神清,論及清談,這劉惔反而要勝於座內那兩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