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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一番論據,其實還是有一個邏輯漏洞的,既然名為公器,那麼沈家竊居名爵自然也天下人皆可論之,這些人言論自然無罪。

  但場中眾人多豪武出身,能洞悉者寥寥,而虞潭終究年邁,縱使義理精湛,思路卻已難稱通達。借著這個時間差,趕緊將人放走,坐實這個惡名。事後就算回想過來再反駁,力度已經遠不及當面駁斥了。

  那幾人已是惶惶驚弓之鳥,被放開後便忙不迭沖向自家長輩,再不敢強行出頭,尚不知自己已經錯過洗刷污名最好時機。

  眼看那幾家子弟一副劫後餘生、心有餘悸模樣,虞潭心中便是一嘆,所謂腹無詩書,氣浮神晦。跟沈家那少年相比,這幾家子弟實在不堪,竟看不出沈家並無殺他們之心。他心內不得不承認,時下吳中少年,這沈家小郎確是一個異類。

  心內再將沈哲子一番言論梳理一番,虞潭眸子驀地一閃,正待要開口發言,旁邊朱貢突然叫嚷起來。

  「慢著!你施暴於人尚有說辭,但損壞鄉議之題又作何論?」

  聽到朱貢問責,虞潭心念一轉,便將本欲說出口的話又壓下去,繼而漠然道:「損壞中正試題,此前並無此事。老夫也很想知你有何理據,若不然,當表奏朝廷,施以禁錮,以儆效尤。」

  那幾家受災之人聽到這話後,氣焰再次高漲起來,聲言定要嚴懲此惡行,更有人繪聲繪色描述此前沈哲子如何張狂放誕劈砍試題。

  看到這些人叫囂,又將虞潭欲言又止的模樣收入眼中,沈哲子心中冷笑。腦子不行沒文化,真的不要亂出頭,這些傢伙大概還不知,他們自己的名譽已經被虞潭放棄。相對於幫這些人洗刷污名,虞潭大概更樂意給自己政治前途施加障礙。

  可笑這些人尚不自知,不過也沒什麼,稍後沈哲子會讓他們明白的。

  所謂禁錮,便是不得出仕為官。這懲罰對沈哲子來說不算什麼,今日禁明日解,反正沈哲子距離出仕還有大幾年時間。但在這禁錮之下比較嚴重的罪名是藐視中正,這個帽子一旦扣上,才是最要命的。

  看看那一臉得計之色的朱貢,沈哲子已經不知該如何評價其在作死道路上一路狂奔的行為。他對一臉急色的族叔沈恪笑笑,旋即開口道:「名,公器也,不可多取。此題我已破盡,留之無用!」

  「哈,你說什麼?前聖之言,大義幽深,你竟然敢言破盡!」

  不獨朱貢聞言驚叫,在場眾人也是一片譁然,皆震驚於這少年大言不慚。旁邊沈恪更是叫苦不迭,這小子怎麼說話做事跟他老子一個德行,總是要讓人膽戰心驚!

  「老夫也願聞雛鳳清音!」虞潭心內終究不願向一少年低頭,因而發言欲以捧殺。

  「名,不可多取;公器,不可多取。此皆大謬,我對以當仁不讓!」

  沈哲子朗聲道:「名者,人頌之望,實至而名歸。顧氏高門,元公清逸,賢名乃至。我師紀侯,志存社稷,功名加身。陸氏雙俊,文章冠世,才名附焉。此莊張公,蓴鱸之思,逸名流傳。名非可取,紛至沓來,當仁不讓!」

  沈哲子歷數數人,皆吳中名士,才顯當時,盛名煊赫,讓人無從反駁。名非可取,當仁不讓,若非如此,難道要反駁說那幾人蠅營狗苟,媚世邀名?

  「公器又何謬之有?」虞潭已領略到這少年之辯才,心中雖有氣結,苦於無從辯駁,便又發問,寄望這少年言多必失。

  「天下公器,豈獨名爵?田畝所出,衣食根本;山水清趣,頤養精神;詩樂風雅,陶冶性情;仁義至理,教化黎庶;我患田少不足奉親,患識淺不足養神,患耳閒不足修性,患仁義不彰不足立世。公器歸我,當仁不讓!」

  以一個略顯誇張的詠嘆調收尾,沈哲子笑吟吟對虞潭施禮說道:「使君可有教我?」

  虞潭張張嘴,似有欲言,但終究還是難發一語。他寄望這少年言多必失,卻沒想到沈哲子給自己挖這麼大一個坑,但有片言質疑,都將激起物議沸騰,成受人攻訐之實。

  心中有意說不得,半生清望毀於此!

  第0073章 捧殺不受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語出《莊子》,教人淡泊明志,不必汲汲於名利。

  沈哲子所對「當仁不讓」,卻是《論語》之篇,有著濃濃的儒家入世、勇於擔當情懷。

  這兩種思想,各有精髓深意,但若碰撞在一起,便已是意識形態的鬥爭了。這也是時下士人心中之情感糾結所在,既有飄然出塵、遺世獨立的情懷,又有負擔家業、國祚危亡的責任,矛盾且焦灼,傷感放誕,難取兩全,這就是魏晉時人的精神面貌。

  沈哲子用心險惡之處在於,原本大而廣之的「公器」之論,具體言之,便直接鎖定囊括時下各個階層。田畝以對鄉豪,山水以對隱者,詩樂以對高門,仁義以對儒士,無論虞潭從哪一處予以反駁,都將承受非難,為人所鄙。

  經義豈能盡言,但一旦落入具體的處境中,便各有立場,各失偏頗。沈哲子這一巴掌,足以扇得虞潭難以置喙,口不能言!

  場中各家多為勇武之家,鄉土豪強,對於沈哲子針對虞潭挖的言語陷阱感觸還不深。但其中一句「田畝所出,衣食根本,患田少不足養親」卻深有戚戚,此語針對虞潭「公器」之題,他們難免有所聯想,虞潭鄉議此題,究竟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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