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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殿中尚有西陽王司馬羕、南頓王司馬宗、右衛將軍虞胤等宗室貴戚,丹陽尹溫嶠、吏部尚書卞壼、護軍將軍應詹等重臣,全都詫異於庾懌公然回護沈充。
「叔預,你放肆!」
庾亮連忙起身,低聲訓斥。
庾懌卻不看兄長,沉默垂首立於君前。
沉默稍許,皇帝才開口道:「庾郎是說朕識人不明,致使沈充這個賢人遺野嗎?」語調有些低沉。
「臣不敢,陛下雄略偉然,決勝先機,海內敬服。若有功,臣不敢辭賞,若無功,亦不敢輕人以自重。」
庾懌吞咽一口唾液,有些艱難的應答道。這麼近的距離,益發感受到皇帝氣質的變化。
皇帝鼻子裡哼了一聲,再看庾懌已經沒有了最初的親切,慢步踱回自己的位置上,而後才又開口:「朕如果沒記錯,庾郎治所在暨陽,為何又會轉去吳興?」
庾懌臉上滲出細密汗珠,微微側首看一眼庾亮,卻發現大兄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他心緒一顫,繼而小心翼翼道:「吳地動盪,臣……」
「吳地非化外之邦,為何會動盪?」皇帝打斷庾懌的話,語調已經不甚客氣,泛黃的鬚髮輕顫著。
庾懌口乾舌燥,思緒卻發散想起沈哲子,那個小郎向有急辯之才,若他在這裡,大概能自如應對皇帝的窮追不捨吧。
庾懌卻沒有更好的法子應對皇帝的追問,情急之下,只能免冠下拜:「沈充遣子語臣,今時聖王治賢成,內無所求,不願為鄭聲之惡。只是向年王氏恩義相結,物議沸騰,情難自辯……」
啪!
庾亮手中笏板撞上腰間玉玦,只是神色依然平靜,仿佛不曾動過。
「不願為鄭聲之惡……」
皇帝低聲念叨,眼中露出些許思惘,沉吟少許後才轉頭望向下方的溫嶠:「溫公,沈充年歲幾許?你可曾見過他的兒子?」
溫嶠曾為王敦僚屬,與沈充共事一段時間,聞言後起身道:「沈充太康十年生,與庾元規同齡。至於其子嗣,臣不曾見過。」
庾亮也起身道:「沈充長子沈哲子,昨夜曾謁於臣家,年未十歲,早慧聰穎。」
「貉子竟得佳兒,哈。」
皇帝意味莫名的笑一聲,卻讓庾懌頗為心驚膽戰,不知其意如何。
「庾郎自吳地歸,對於時下之局,可有方略?」皇帝又望向庾懌,開口問道。
庾懌越發覺得君意難測,不敢再自作主張,壓下將要脫口而出的話,謙恭道:「臣性愚魯,亦非台臣,所見止於一斑,不敢空發謀國之論。」
「內兄過謙了。」
皇帝聽到這話,面色稍霽,繼而又說道:「時下局勢未穩,尚需內兄勤懇任事。既入黃門,內兄就先留在門下聽事吧。」
庾懌聽到這話,心內卻是一驚,他還要聯絡故舊為沈充運作,哪曾想竟被皇帝留在台城,內外隔絕,還能做成什麼事?
正要開口拒絕,庾懌卻見大兄眼色陡然冷厲望過來,他頓時凜然,恭聲領命。
及至眾人離開殿堂,庾懌心中還在惶惶,看到大兄臉色鐵青離開,並不跟自己說話。正彷徨之際,溫嶠走過來拍拍他肩膀,低聲道:「叔預誤矣!汝家帝戚顯貴,當喑聲自處,實不必操切!」
庾懌聽到這話,才驀地醒悟過來,自己剛才心態失衡,奏對時已經犯了大錯。就算有什麼謀劃,也不應該由自己口中說出來。他心裡一慌,便抓住溫嶠手腕急聲道:「溫公教我!」
「安坐檯城,有驚無險。至於沈士居那裡,你不要再出頭。」
溫嶠孑然一身南渡,並無僑姓背景,算是朝中少有的孤臣,只是素來與庾亮交好,眼下庾亮已經不好再與庾懌深談,只能由他出面提醒庾懌一下。此公性諧,見庾懌患得患失狀,笑道:「不願為鄭聲之惡,此句頗有妙趣。叔預你拙於辭令,少言為上。」
庾懌眼下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再謝過溫嶠,才在內侍引領下回到台城門下官署,揮筆疾書,叫來親信之人吩咐其回家取衣時將信送去建康沈宅。眼下他已經失了自由,只能寄望沈哲子可以力挽狂瀾。
第0027章 進退維谷
將近傍晚時,沈哲子才回到沈宅。
午後他與幾名族人並兵尉劉猛等一干龍溪卒出城去,繞道石頭城,遠遠觀望良久。
石頭城高踞石山上,建築並不如何雄奇,也乏甚美感,但地勢卻險峻形勝,如同揚起的鐵拳拱衛建康。大江繞山而過,山峰筆直陡峭,有鐵索勾連的大船浮於江面,兩條桁道連接江岸。
附近有幾百名衣衫襤褸的胥吏,踏在竹排上沿江邊清理水草雜物,避免水道淤塞。這些人大多出身吏戶,直接依附於各級官府,常年承擔役使,卻沒有後世小吏魚肉鄉里的威風,更近似於免費的奴僕,任何主官都能隨便差遣。
眼下防備石頭城的乃是禁宿六衛,乃是時下唯一直屬於朝廷的軍隊,兵員在萬餘左右。此前由於王敦為亂,皇帝下詔徵發京畿地區青壯為軍,才又補充了將近兩千的兵員。
沈哲子遠遠眺望過去,看到石頭城上旗號雜錯,人影混亂。所謂的禁衛之軍,軍容比之沈家部曲軍尚有不如,可見被世家大族聯手壓制的皇權之羸弱。
但在石頭城更往北方向,尚有一處軍營,由營壘規模推測約莫有兩千左右,一軍之數駐紮在那裡。那是南下勤王的流民軍其中一部,卻也打著宿衛旗號,看來是被朝廷截留下來,用以補充六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