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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闈甫過了一日, 朝中便傳來噩耗, 石莽代天子傳旨,為免煬陵等北地受戰亂侵擾, 將建昌等十六州割讓匈奴,從此與匈奴右賢王部率領的大軍劃江而治。

  「江南一岸, 不許動一兵一卒, 黎民百姓,拱手讓與財狼?」

  「江南六州九郡盡數封城,唯有建昌乃庾氏本家, 堅持開城收攏流民,只盼援軍,沒想到卻盼來的是一紙割地詔書!」

  「吞狼軍在北邊拼命,煬陵卻先就認敗了?!憑什麼!」

  成欽滿身疲倦地回到府中, 他手中緊緊握著一團取自貢院的試卷,他已不必再盡到考官的責任,因為秋闈參試者五百一十三人,五百一十三張試卷,每一頁都寫著六個字——

  「殺匈奴,誅國賊!」

  他仿佛聽見了一片壓抑已久的浪潮正在逐漸包圍風雨飄搖的大越,他不知吉凶,只知那並非人力可阻,佇立良久,聞得身後有人輕聲慢語道——

  「夫君,你頭上有白髮了。」

  成欽回過身來握住妻子的手,眼中不免有幾分澀然:「無妨,眼下中原情勢緊急,待孩子誕下後,我讓族人接你去嶺南祖地。」

  庾氏的身子已經足月,隨時有可能臨盆,聞言,一如既往道:「國難當前,我雖為女子,也不應獨善其身。」

  成欽沒有多言,他知道庾氏的秉性如此,道:「這段時日,累你為我操勞了。」

  庾氏乃建昌大族,如今煬陵消息封鎖,聖旨到了建昌諸州時,若非庾氏及時傳訊,他們還不知建昌已割據出去之事。

  「夫君,你可有計量了?」庾氏輕聲道,「我族中傳訊,如今南方諸州大多鎖城不出,建昌已不指望朝廷能派兵增援,打算……索性向滄亭求助。」

  在中原全線潰退的情況下,到處追著匈奴尾巴打的吞狼軍風頭卻是一時無兩,匈奴以勇悍著稱,他們卻更凶更猛,即便是稍有失利,也非得咬下敵人一塊肉才願撤退。

  匈奴囂張,但他們也知道疼,與其和這塊石頭硬碰硬,不如去啃那些軟柿子,是以每下一城,便再不敢如先前那般盤桓數日殺人取樂,而是搶了就走。

  季滄亭如今的勢頭是成欽這邊唯一欣慰的事,聽妻子說起,道:「我知滄亭素來不輸男兒,只是她身後崤關守備薄弱,匈奴隨時可自厄蘭朵重新殺來,若是讓她南渡去救建昌,北方甫遭戰亂的諸州難免有後顧之憂。」

  ……不能再給她壓力了。

  庾氏自也知道,憂色爬上眉梢間,卻見成欽身後有風夾裹著一張張白紙飛過院牆,她一怔,讓下人拾來。

  「石賊禍國,弒君篡越,守國門者,當為天子。」

  庾氏喃喃念出上面的字跡,只見散落在院中的紙頁上皆寫著這十六個字,滿臉錯愕道,「夫君,這可是反石清流所為?」

  「不,徐相與我絕不會這麼做。」成欽臉色瞬間凝肅起來,他想得極快,道,「煬陵里那些年輕人本就一腔義憤難抒,若讓他們看見此等言論,必會與石莽控制的禁軍硬碰硬,讓石莽擔一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罪名……只是讀書人哪裡是禁軍的對手?倘若是有心人慾藉此造勢起事,恐怕布計者連這些讀書人的性命也算在裡面了。」

  為誰造勢?守國門者?

  一想到後果,庾氏亦是滿臉蒼白,成太傅與宋相嘔心瀝血在小龍門為大越培養的那些足以中興王朝的力量,決不能如此犧牲。

  「大人!大人!」下人匆匆趕來,面色驚惶,「煬陵城中已有千餘學子白衣赴宮門死諫!」

  不祥的預感終於化作現實,成欽轉身走到門前,又停住了腳步,回身看向妻子,嘴唇翕動了一下,道:「我會回來。」

  庾氏與他對望了片刻,輕輕按住腹中不安的胎兒,用盡力氣抿出一個淡笑:「你還沒帶我去吃嶺南的荔枝,當然要回來。」

  ……

  天不亮時,余婆婆一如既往地蒸好了幾籠炊餅,裝在食盒裡推出了門。

  她兒子兒媳總是勸她這兩日不要出攤,可她總覺得今年的老寒腿越來越嚴重了,怕自己等天冷了就沒那個力氣,便趁著兒子兒媳沒睡醒之前,便悄悄出門擺起了炊餅攤。

  余婆婆本以為來得早了,卻沒想到一開門,便見到三三兩兩的讀書人,手執論語、中庸等經典站在街上。余婆婆見他們為免驚動百姓,只是低頭默讀,並沒有出聲,隨便尋了個就近的年輕人問道——

  「小公子,不是昨天便考完了嗎?這是去哪兒呀。」

  那年輕人雙手有些顫抖,但並未對余婆婆實言,斟酌了一下言辭,道:「婆婆,我們是去看榜,今年……今年的榜放得早。」

  「原來是要看榜了。」余婆婆包了兩個熱騰騰的炊餅遞過去,笑眯眯道,「看完榜就該做官了,好人做好官,好官做好事,等打完了匈奴,大家好好過日子。」

  年輕人眼眶微熱,低頭咬了一口鬆軟的炊餅,道:「是,讀聖賢書,當不負百姓。」

  余婆婆只覺得自己是年紀大了,抬頭看向街尾,只見得滿城桂子送白衣,迤邐過往,盈目茫茫。

  「好呀……好官多了,天下就太平了。」待最後一個白衣讀書人消失在街角,余婆婆望了許久,捶著腰回到攤位上。

  而就在這時,三五個巡城衛從巷子裡轉出,見整條街上只剩下余婆婆一人,衝過來高聲喝問:「婆子,你剛剛和那些反賊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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