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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尋那一日一直做的事情便是挖坑,拿了工具,挖了好幾個很深的坑,然後將人收拾得體面擦乾淨臉上的血跡埋進去。
算上幾個年幼的孩子,一共七八個人皆是他一手埋葬的。
以安一直陪在他身邊,偷偷打量著他的臉色猜測著他的想法,只是周尋始終沒說過一個字也沒掉一滴淚。
以安跟著他往回走,突然扯住他的衣袖蹙著眉問:「你沒事吧?」
周尋將自己的袖子從她手中扯回來:「謝公主掛心。」
以安看著被他扯回去的袖子握了下空空的掌心:「你何必一直喚我公主呢 ?我比阿寧長了幾歲你和阿寧年紀又相仿,為何這麼疏離呢。」
「尊卑有別。」
以安:「以寧同你稱兄道弟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一句尊卑有別,你對待那些犯人怎麼沒有道一句尊卑有別?還是說偏偏對我如此?」
周尋:「是。還望公主自重,不要時時同我這個粗人攪合到一處。」
「我若是當你是粗人,當初便不會幫著以寧向阿爹求情了。」
周尋本就不大愛笑,或者說對著旁人輕易不會笑,轉過來回話的時候,眼底下的痣襯著他整個人都籠在陰鬱中,像整個人擁有著無窮無盡的哀傷愁緒一般:「謝過公主。」
「我不是為了聽你一句謝謝才同你說這些。」
周尋頷首,示意自己知曉了。
以安突然心一橫,莫名脫口而出:「我不是只為了以寧一個人才去求情。還有我。」
她走到周尋面前對著他那雙眼,他有一雙世間最溫柔薄情的眼,像山間那縹緲的嵐霧,只一眼便讓她萬劫不復。
她伸出纖纖素手才要碰到他手,就被他自然得躲開,她的聲音溫柔:「還有我。」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
身為夷狄身份尊貴無二的女子,她是榮寵加身,想要的一切輕而易舉便能得到的,也因著生得端莊婀娜姿容絕代,盈盈淺笑也是眉眼傾城惹了不少草原上的好男兒爭相追求求娶,可是她從未見到像周尋一般的人,他同那些草原上的男兒一點也不相像。
風塵漫捲,斜暉落日,他就這般猝不及防地闖入了她的視線。她見慣了錦衣華服的貴公子,自詡風流的才子,落拓獨行的江湖客,卻沒見過這般將豪邁融入骨血,舉手投足盡灑脫的男子。
一見鍾情的情絲泛濫成災,電光火石的眼波流觴,一見即知今生所願。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一顰一笑搖曳了星雲,三言兩語撩撥了情意。
但他無牽無掛的寡淡模樣卻輕易惹人猜測像是太過薄情。
這盞情絲之酒,雖有著絕世的醇香,在唇齒間香甜,在呼吸中驚艷,可惜這酒會漸漸馥郁成蝕骨之毒,飲一口,若不得,會斷人心腸。
更顯得不會,也不可能愛人。
可以安覺得,她總能讓他慢慢看到她的好,一點一滴的感化他就是了。
草原兒女豪爽,沒有那麼多規矩和條條框框束縛著,喜歡誰她也盡可以去努力就是了,尊卑也好,血統也罷,年歲這些都算不得問題,只要他也能慢慢地看到身後有個她就足夠了。
繾綣的月色也蓋不過他身後飛揚的風沙塵土,坦蕩的眉眼絲毫不怯這無邊戈壁,塵沙陣地。
以安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來,這個少年明明站在她的眼前,卻又讓她感到似乎十分遙遠,可望而不可即。
周尋看著以安,第一次,他的目光完全放在她的面龐上,瞧得以安面上微微發熱。
說出口的話,卻像數九寒天的冰,寒冷傷人:「公主,一直都會是公主,我只是下人。」
儘管不服氣,可骨子裡那份生來的傲氣與尊貴並不容許她低頭,哪怕面前的少年是她心上人,她只是問:「為何我不行。」
多說無益,周尋終是嘆了一口氣:「你很好,只是你要遇到的那個人他還沒到你身邊。」
他鮮少同她說這麼長的話,只這一次,卻折煞了她的喜歡為了勸她放棄心意。
他離開的步子決絕,讓以安有一種他這一走再也不會回頭的錯覺,於是固執如她趕著去追,一下子撲了個空摔在地上。
周尋聽到動靜終於停了下來。
於是走到她面前傾身伸手。
以安慢慢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少年稍稍用力就將她拉了起來。
看了看她撫著腿的地方:「沒事吧?」
以安泫然欲泣的模樣,他若是視若無睹不聞不問就罷了,偏偏這個時候又來問了一句,無疑讓她的心又莫名動搖了一下。
「你又何必問這麼一句。」
以安感覺到手心沾著什麼濕.濕.黏黏的東西,就著黯淡的月色勉強看清似乎是血跡,想來是他不得不傷害那些無辜的中原人時自己弄得。
周尋心裡對她也不是過意得去的,但這個姑娘的心意他著實無法回應,多做解釋反而會讓她心懷期待,不如索性一開始就斬斷所有可能與希望。
長痛不如短痛,明知沒有以後和可能的事就不要給別人留下希望,不然到了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更是難受。
周尋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頭一次顯出少年人手腳毛躁的手足無措來。
以安:「天色晚了,我瞧不大清楚,眼睛向來便有的一點小毛病……」
周尋會意,在身邊四處找尋,一下子尋到一根棍子來,然後將棍子一頭自己握著,一頭遞給她:「你拉著那兒,這樣我就好帶著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