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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每一個都是經過長期訓練,精挑細選的刀刃,是他的屬下,也是他的同胞,更是為了守護大夏而獻出生命的英雄。
馬蹄一夜未停,距離赤鷹國的黎都已有幾十公里,後方沒有追兵,眾人都鬆了口氣。
戚弦緊抓著韁繩,感受著臉頰邊呼嘯的風。
那風聲像是人的嘶吼,再一次將她帶到方才的殺戮之中。
此前一直聽泣顏嚷嚷著《七殺》,她憑著彈過的琴譜猜測,那或許只是影響人心智和行為的曲子。
然而當真正奏響那一刻,她感覺自己都被琴聲控制。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倒下,她沒有任何不適,反而覺得興奮和渴望。就像泣顏喊的那樣,她想要那些人全都去死。
若是沒有謝景洋那清潤的目光,她或許找不回自己的理智,若是那樣……
她不敢想下去,擺擺頭,甩掉腦中紛亂的情緒。
但是一閉上眼,似乎又看到赤血軍七竅流血,扭曲著身體倒下。
是啊,這些人都是她殺的。
沒有用刀,沒有親手砍下他們的頭顱,但她的手上已然沾滿了他們的鮮血,就算是敵軍,那也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她忽然覺得胃中翻騰,強烈的噁心感奔涌而來,身體晃了晃,一個不慎竟沒抓穩韁繩。
好在她身後的影刃反應過來,在即將跌下馬時飛身拉住她。
謝景洋也勒馬停住,迅速下馬跑過來,將她從影刃的手中撈過來緊緊摟在懷裡。
「弦兒?感覺如何?」
戚弦忍過一陣眩暈的感覺,長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眼,「景洋……我……」
剛說了幾個字,便覺喉中湧起甜腥,偏過身子吐出一口血。
謝景洋拍著她的背,目光沉沉,嗓音澀然,「你不該回來。」
吐出這口血後,戚弦反倒舒暢許多。看著他擔憂的神色,知道他定是想到之前昏迷半個月的事。
她淺淺一笑,柔聲道:「我又救了你一次,所以景洋如今欠了我兩條命。」
「我欠你的,豈止是命。」謝景洋輕聲嘆息,斂去眼中神色,用拇指輕柔地擦去她唇邊的血跡,「答應我,不要再為我涉險了,好麼?明明該讓我來保護你的。」
戚弦抿抿唇,目光閃了閃。
別的事她或許會遲疑,但是這次,她卻必須要來。
事到如今,她也明白了上一世的真相。他想去阻止閒王與赤鷹國的合謀,不惜只身前往黎都與耶律斛談判。
然而最終失敗了,他雖逃出赤鷹國,卻被閒王坑害,成為替他背上污名的千古罪人,被千萬百姓咒罵。連她也當他叛國奸佞,毫不留情地指責。
如今想來,上一世最後見他時,他或者是想救自己的。
戚弦越發覺得不好意思,囁喏良久,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這聲道歉讓謝景洋有些疑惑,緊接著又是一陣心疼。他傾身過去,將戚弦攬入懷中,放軟了聲音。
「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是我不好,是我還不夠強大,沒辦法護著你,也沒辦法用更好的辦法去解決這件事。」
知道他誤會了,戚弦卻無法解釋。聽著耳邊急促的心跳,只覺得安心。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誇讚道:「你已經很厲害了,這麼一攪和,短時間內赤鷹國應該不會再攻過來了。」
感覺到他再次收緊的手臂,以及更加激烈的心跳,戚弦雙頰有點發熱,忙從他懷裡鑽出來,收起臉上的表情,一本正經道:「繼續趕路,離沙湖縣還有一日路程。」
謝景洋沒說話,只是輕柔撫弄著她的後頸,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朦朧的夜色下,戚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本能地察覺到危險,慌張地移開目光,挪開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準備起身。
然而胳膊被他扣住,輕輕一拽,戚弦又倒在了他懷裡。
「弦兒不必自責,你做的很棒。」
戚弦怔了怔,他看出來了。
今夜,數不清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下,她確實感到壓抑,也覺得自己有些可怖。
不過,她自責的卻不是今日之事。
上一世,那群赤血軍,還有整個赤鷹國的軍隊欺壓百姓時,她恨不得生啖其肉。若是自己那時候就有這樣的能力,又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同胞們受苦。
戚弦抿著唇,半垂著眸子沒有說話。
夜幕漸漸散去,在戚弦身後,一輪紅日從東邊陸地與天空相連處緩緩升起,層層朝霞的遮擋下,那金光被折射出赤紅色灑向荒原。
謝景洋看著她被霞光染成緋色的面容,有些失神。
當自己處在黑暗中時,是她的琴聲讓他重新燃起希望。解了毒後,本以為該是回報的時候,卻又是她不顧自身性命將他從死局中救出來。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人,讓自己毫無辦法,恨不得掏出心肺來獻給她。
朝陽升起,晨光點亮了她的眸子,嫩滑的肌膚透著紅潤。一股難以言喻的激盪之情流淌在四肢百骸,謝景洋看著她的目光深情而虔誠。
「我願將自己獻祭與你。」他輕聲低喃,然後俯身,顫抖著將唇印在她的唇上。
戚弦正想著上一世,忽的聽他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正要詢問,卻覺唇上一涼,她猛地睜大雙眼,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看到謝景洋往後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