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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不及驚聲尖叫,那一團白霧已定在酉善面前。
是疾風,它的鼻子喘著粗氣,哼哧哼哧的。還咧開嘴巴,好像在說,找到酉善真是開心。
疾風的頭蹭到酉善的手下,酉善伸手摸著它腦門上的鬚髮,又驚又喜:「疾風,你去了哪裡?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疾風跟著她吃了不少苦,她還以為,疾風丟棄了她呢。疾風也真是頑皮,背上的馬鞍不知什麼時候丟了,就連脖子上的韁繩也不見了。
剛剛還弄得所有人雞飛狗跳的小馬駒,突然靜止側頭傾聽,下一刻就跨過了兩人寬的河流,一躍而過,衝到酉善面前,拿鼻子蹭她的面門,像是撒野一天回來找母親撒嬌的小孩子,姿態信賴又親昵。
所有的姑娘們都愣住了,手中的捕具舉在半空中,就連溫凝主家也瞪大了眼,這情形可是從未見過。
「這馬竟然是她的。」必春難以置信。
拍著必春的手背,溫凝對著她輕聲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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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春來請酉善的時候,語氣恭敬,帶著她去見溫凝。
剛剛已經見過了,現在為何再見?
酉善找史慕蓉借了韁繩,重新給疾風套上,她緊張地拉著疾風,手指在韁繩上摩挲。
天色很暗,幾聲鳥鳴,在林中迴蕩,樹影壓下來,給一切都染上濃重的陰影。
酉善從家中逃出來,經過不少這樣的樹林,濕地、暗夜,在那時都被忽略。可這時候,溫凝主家的背影,讓酉善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弱弱喊一聲:「溫夫人。」
溫凝轉過身來,笑著扶起酉善:「不必這麼客氣。我想和你談一樁生意。」
「什麼事?您說。」酉善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她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後的疾風。
疾風也有些焦躁,站在原地不耐煩,蹄子踢踢踏踏的。
溫凝笑了:「我也不和你繞圈子,我想要你的這匹馬。」
酉善的後背都繃起來,呼吸急促,她的肺似乎又疼起來,不得不咬著嘴唇,死死捏住疾風的韁繩,疾風也貼近她的後背,她淡淡地開口:「我的馬不賣。」
「你先不要拒絕,聽聽我開的條件。」溫凝十分沉穩。
「如果你願意把這匹馬給我,相應的,你就可以在我的馬場做事,不需要任何考核。而你在馬場,可以學習馴馬技能,以後若想在涼雁關自力更生,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溫凝說。
「我……」酉善微微退步,有些遲疑地開口。
「你先聽我說完。」溫凝制止她,「我知道,你在哪裡都能謀生,不是一定要在我這裡。我救了你,也不想以此為由要挾你。不過,我可以找人給你改名換姓,辦一個新的照身帖,怎麼樣?」
聽到這話,酉善有些心驚。照身帖可以改,但必須是有路子的人才可能。這個溫凝主家信誓旦旦,不像是在說謊。
酉善回頭看了一眼疾風,它有點待不住,把酉善往別處拉。
時間流逝,面對溫凝直白的目光,涼夜裡的酉善心如熱火,煎熬。
許久,酉善咬牙道:「我需要再考慮。」
這個回答,不是溫凝想要的,夜長夢多:「我還有生意要做,至多在這裡耽擱一晚上。你明日天亮之前,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罷。」
溫凝招手,叫來必春,讓她安置酉善睡覺。
可是酉善睡不著。疾風就在馬車外面,她下車去陪疾風。
晚上蚊子多,她可以給它扇扇子,給它餵些草,還有些金創藥,是史慕蓉塞在包袱里的。她拿出來,細細抹在疾風的屁股上。
那一日,被官爺刀劍劃傷,她也沒氣力管疾風,只想著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遠跑多遠。好似這樣,她才能逃出上一輩子的噩夢。
今日一看,疾風的臀部血跡乾涸,但沾了水,化膿發炎一大塊。
酉善有些心疼。
疾風似乎也很通人意,它靜靜躺在火堆旁,讓酉善幫它療傷,即使有些痛,也只是皮緊一緊,尾巴掃來掃去,乖乖的。
夜深了,酉善就在疾風的身邊依偎著,很溫暖。看著火堆,她又想起溫凝的提議。
溫凝是個通透的生意人,所以能一眼看透酉善的需求,一是生存的需求,無條件接納酉善去馬場,看到酉善猶豫,她果斷提出第二個好處——改換照身帖。
若是沒有新的照身帖,酉善這一輩子都要東躲西藏,說不定哪天被人發現,也會被抓回去。她從腰間掏出自己的照身帖,看了許久。
不得不說,這個提議十分有誘·惑力。
疾風突然抬頭咧嘴,猝不及防哈了酉善一臉熱氣,濕膩膩的,酉善哭笑不得,伏在疾風的肚子上擦乾淨。
疾風咧著嘴,它很開心。
靠著疾風,酉善迷迷糊糊進入夢鄉。
夢裡是夏天,很溫熱,滿臉的汗。她看到不遠處的屋檐下,一個兩三歲的小姑娘,扎著兩隻辮子,賴在母親的懷裡,撿起地上的草,搖搖晃晃舉起手,要塞進母親的嘴裡。
陽光下,單薄的母親面色蒼白,看著小孩,笑得很開心,很慈愛。
酉善仔細一看,那是她的母親。那麼,那個小孩……是小時候的自己。一時間,胸腔間迸發劇烈的委屈,仿佛要把她的心都撕碎一般,她跑過去,快點跑。
母親似乎有所感應,抬起頭來,看著她的方向,兩眼都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