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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玉捧著母親的手,仰頭看著母親,紅著眼眶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安美人那雙神情哀慟的眼睛當中湧出淚光,淚水划過她面頰,一顆顆砸落在長玉的臉上,砸落在長玉心口上,像是有千斤的重量。
安美人顫顫打著手勢:「母妃去求你父皇……母妃這就去求你父皇……」
父皇。
長玉腦海當中的汪洋漩渦里,逐漸浮上一張模糊不清的男人面孔,那張臉究竟長什麼模樣,長玉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個男人的眉稍下也有一顆紅痣,和她的一模一樣。
大燕第八朝明昭皇帝,一個有三千後宮與近五十個孩子的男人,她薛長玉的親生父親。
長玉記事後的印象中,上一次見父皇還是在她三歲那年的的除夕,此後更多的回憶里,唯有永遠在黃昏鴉鳴時,佇立在宮門前等著父皇前來的母妃纖瘦單薄的背影。
「……求父皇?」長玉垂眸,喃喃道,「父皇還記得我們嗎?」
安美人垂眸,眼神悲哀望著自己一臉沉默的女兒,良久還是伸手,將她摟進了自己懷裡。母女二人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偌大的宮室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長玉伸手將母親摟緊了些,把頭擱在母親單薄瘦削的肩窩上,一雙沉黑的眼睛靜靜看著幽暗的宮室。
更小的時候她便默默發誓過,來日定要出人頭地,才可護著母親和自己。可到如今這境地才知,世事又豈是人想想就能如願這般簡單的?
可真要她認命,卻又不甘心。
第9章
安美人扶著長玉的肩,又哭了一個下午,方才讓長玉勸住。
長玉叫了燕草在小廚房裡燒了一些飯菜,母女二人就著幾樣小菜吃了飯,長玉又親自在院子裡將安美人夜服的藥煎好,親自服侍了安美人用藥。
諸事畢,已是申時將近,宮門下鑰時的擊鼓聲從盛京宮四角連綿傳來,風雪靡靡復起,長街外巡夜的小太監們點起兩邊的紅紗燈,光影明滅。
安美人服了藥之後便有些睏倦,長玉服侍著她好生歇下,才靜聲靜氣地從內殿退出去。
至外殿,一片漆黑。
長玉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朦朧光亮,摸黑在殿中的圓桌上點燃了一豆燈火,燭光明滅,勉強將附近方寸地照亮。
長玉坐在小凳上,一雙手撐著下巴瞧著那一豆燈火出神。
薛長敏、陸淑妃、魏皇后、李賢妃、福姑……一張張面孔從她的面前飄忽來去。
薛長敏與陸家公子的婚約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魏皇后又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上奉賢殿接風安定帝姬,難道就真該她薛長玉去做這替罪羔羊?
午後明明是雪後艷陽天,入夜之後的風雪卻格外盛大,窗外簌簌落雪,壓斷滿庭枯枝敗葉,那聲音聽得長玉腦仁疼。
她揉了揉眉心,身後捏住圓桌上的燈盞,起身往內室去歇息。
剛跨了一步,卻驟然聽見門外銳利呼號的風雪聲里似乎傳來一聲女孩子驚恐的尖叫聲。
長玉皺眉,腳下的步子頓了頓,下意識循著尖叫聲的來源看。
那聲音是從燕草和碧絲所住的耳房處傳來的。
長玉遲疑了一下,可又想到外面現在這樣大的風雪,還是決定不出去問了,由著她們鬧,等明日早上雪停時,再叫那兩個小宮女進來,攢齊了錯處才好一塊兒教訓。
誰知道過了一陣,卻聽見院子裡傳來踏雪而行的慌亂腳步聲。長玉剛轉過身,背後緊封的梨花木門就被拍得震天撼地響,只聽見風雪裡燕草嚇破了膽地在外頭不停嚎哭著:「……九帝姬!嗚嗚……九帝姬!」
長玉怕她動靜實在太大驚了安美人,連忙將手裡的燈盞放回桌上,匆匆將殿門拉開一條縫。
跪在殿前拍門的燕草一驚,往後跌在雪裡,手中捏著的燈籠摔在一旁。
殿外冷風鑽進長玉的衣襟里,冷得她一個哆嗦,少時,才陰寒著臉對燕草道:「好沒規矩的丫頭!安美人在裡頭歇息,你嚷什麼?」
燕草手腳並用地爬上來,一雙手扶著門框,仰頭看著長玉,一雙眼睛裡淨是驚懼之色:「九帝姬……九帝姬,您,您快去瞧瞧吧……碧絲她……碧絲她……」
長玉對這個叫碧絲的宮女已經毫無好感,明日雪停,非得揪她出來好生說教一番,「明日再說。」
「不是!九帝姬……碧絲她……碧絲她……」燕草嚇得話都不會說了。
「明日再說。」長玉冷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實在無心聽下去,冷道,「明日把舌頭捋直了,再來說話。」說著面色冷然,伸手欲關門。
燕草一個激靈,哐當一聲拉住門,幾欲哭出聲:「帝姬!碧絲……她死了!」
長玉微微一怔,半晌垂眸,輕聲道:「死了?」
下午派差事的時候,長玉記得燕草告訴她,這個碧絲說自己難受得快死了,她還當是那丫頭躲懶而已,沒想到……
「怎麼死的?」長玉想了想,還是多問了一聲。
燕草抖得像張篩子:「……碧絲之前在淑妃那兒受過了皮肉傷,一直就沒痊癒,這些時候天又愈發冷,她已經風熱好幾日了,一直高燒不退。剛才她一直說自己冷,奴婢就去小廚房接了些熱水回來想餵她吃些,沒想到回來……回來的時候碧絲就斷,斷氣了……」
長玉回想起今天碧絲來時,倒卻是一張病懨懨的神色。細想一番,又道:「你們在昭陽宮伺候多久了?誰把你們分去昭陽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