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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傢伙兒還替他看著老房子呢。」她遙遙指了指村那頭佇立的舊屋。

  後來他們又詢問幾個村民,他們穿著打了補丁的舊衫,言辭都充滿了感慨與關切。越村民風質樸,百姓善良,江安與他們關係融洽——這樣的結果,終於被呈上了殷長座的案頭,又在他心中為那個執劍的青年添了幾分籌碼。

  可他們身居高位,不食人間煙火,卻絲毫沒有以常理去思考其中的細枝末節。

  江安離開越村時,剛滿十一歲……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怎會在突遭噩耗後,輕易做出離鄉闖蕩的決定?

  而且,為何所有善良淳樸的村民們,竟沒有一個出手阻攔了?

  越是表面淳樸的人,越不會展露出心中的惡意。因為在他們心中,善惡沒有什麼分界,或者說,他們自認為自己沒有過錯,也從來都沒有作過惡。

  惡人都是別人,是當年千里迢迢被發配到越村的江遇,是他那與越村婦人格格不入的溫柔妻子,是他那有機會識字讀書的兒子。

  江安從來沒有什麼救濟天下的念頭,江家那種慷慨大義並沒有通過血脈流傳下來。他與他的父親,截然不同。

  當年,江父只是邊城的小吏,在朝堂動盪的餘波中,受到了牽連打壓,便被下放到越村,徵收稅賦,兼監管之職。但在越村安頓下來後,江父卻發現越村的稅賦過於繁重了,根本早已超出了百姓的負擔範圍。

  他向上面匯報越村條件惡劣,希望能減輕村民的重擔。但官府層層油水撈下來,平日越村都默不作聲,他們又怎會聽一個外來小吏的懇求,放棄嘴邊的肥肉?

  江父自然知道上面人的想法,越村只不過是根蚊子腿,其中的油水可有可無,只要村民能夠發聲,必然能讓他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稅賦減輕。於是他也不願放棄,想呼籲村民簽署萬民書,再去呈遞意見。

  但偏偏,從越村出去了,如今在官府任職的年輕人回來「探親」了。

  他不願讓越村的「反抗」成為自己的阻礙,便特意告訴村長,新來的那戶若是再胡作非為,便會惹得上面不快,到時候,越村所有人都沒好果子吃。

  於是,在江父四處為萬民書奔走時,村民非但不予理會,心中還隱隱怨上了江父,覺得江家就是想來破壞他們的生活。

  成年人的不喜,自然也會傳遞到孩子身上。而孩子的反應卻更為直接,他們不喜歡江安,便去排擠他,故意戲弄他。

  在江安被騙入第三個陷阱,摔了一身泥後,他終於放棄去完成母親的願望,與所謂的同伴搞好關係了。

  他抱著自家滾了一身泥的狐狸崽子,沉默地躲進了密林里。

  萬民書的事終究還是不了了之,但那年氣候不佳,越村打漁的收成格外不好。

  當江家眼見稅賦遠遠超出百姓生活能力之後,他們心中不忍,竟是變賣家產去貼補。村民們收到了這般的恩惠,臉色終於變得好了些。

  一點微薄的積蓄,又如何堵得住漏水的窟窿……

  江家畢竟家風清正,積蓄不多,等他們終於家徒四壁,與其他人一般窮困潦倒時,其他村民的眼裡終於有了江家人的身影。

  有些人,仰視不得別人,哪怕你碗中的米比他多上一粒,你就是他的敵人。

  可一旦當你跌入塵埃里,翻不了身了,他們又變得和善起來。

  處處受排擠的江安也能與其他小夥伴正常溝通了。

  但他卻根本不屑那般施捨的友情。曾經的嬉笑與作弄,絕對不是他們掛上笑,簡簡單單地示意友好,就能輕易抹去的。

  他依舊只跟著自家小狐狸玩,一起去摘野果,抓肥魚。

  那是他父親在邊城救下的小狐狸,江安說這是他們家獨一無二的小狐狸,所以江父為他取名無雙。

  獨一無二,舉世無雙。

  所有的平靜,都在某日被徹底打破。本該兩日前就歸來的漁船,終於遲遲地從天際海邊出現了。而等到所有人都下了船,在岸邊心急如焚的江母與江安,卻始終沒能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江父也在那艘漁船上,他本可以不用去的,但越村以出海打漁為生,但青壯年也少,於是正值壯年的江父,便也慢慢熟悉海上的事,每回都跟著漁船出海,幫上一把。

  如今,遲了兩天的漁船歸來,卻沒有他的身影。

  江母茫然地站在岸上,她踉踉蹌蹌地向前兩步,攔住一人想要詢問夫君的行蹤。

  但她還未開口,便見那個憨厚的漢子紅著眼眶,避開她的視線,言辭淒切道:「嫂子,江哥他……」

  他落下淚,咬牙道:「我們遇上了大風暴,江哥他被浪卷下了船……」

  江母頹然地張了張嘴,一瞬間只覺天旋地轉。她耳畔傳來了尖利的劃片音,隨即,眼前猛然一黑,意識便沉了下去。

  出海的漁船,遇上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風浪,江父被浪拍了下去,再也沒能回來。

  一時間,江父的友善心熱似乎突然在百姓的記憶中深刻起來,一同出海的村民們自發送來了果蔬,紛紛安慰著臉色蒼白,像是生生被抽去靈魂的江母。

  而年幼的江安卻在堂屋前赤紅著眼,他臉上的淚痕未乾,卻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他緊緊抱著小狐狸,咬牙道:「他們心裡有鬼……」

  小狐狸懵懂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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