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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琳琅碎(十四)
「衛小友最後的請求是,若你問起來,便告訴你,是他騙我們說你能解開喚瑤,才得以脫身的」
「他怕你知道斬月劍意的事情後,會自責,會內疚。」
老族長說到最後,已是老淚縱橫。
「但我卻知道,你永遠都不需要那個掩飾的假象。哪怕真相再難以接受,你也不會想活在他用命給你編的假象里。」
他又想起了那個孤身闖宴都的小姑娘。
她什麼都不說,若非陸望予他們帶回了消息,蒼山的人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小姑娘究竟為了什麼,她又付出了多少。
陸望予默然無語,他聽著這些話,感覺心被片片割裂,又片片縫合。
永無止境,痛不欲生。
難怪,執約沒有拒絕他入蒼山的提議,更沒有拒絕所謂的「我們之中必須有人活下去」的請求。
因為他知道,活下去的不會是他。
他們都願意為對方接下那些明槍暗箭,然後死死捂住自己的傷口,笑著安慰道:「沒關係,我很好。」
陸望予突然想起了荒山那幾日,執約莫名的黏人,而且他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發現他專注的眼神。
他以為是他們互通心意之後,執約心中歡喜,所以才將最直白的愛意袒露在眼中。
如今才恍覺,那是他在無聲地道別。
他捨不得,卻無可奈何。
陸望予喉中已經滿是血腥味,他的兩根指骨被碾斷,卻還固執地緊握著那柄長劍。
十指連心,但卻不及他心中的半分疼痛。
他面無表情,心中卻早已血流成河。
族長死死握住腰間那隻黑白布偶。胖頭胖腦的燕子,卻是那個從來沒見過燕子的小姑娘,一針一線親手為他做的禮物。
他眸中是淚:「衛小友說你答應過他,而他的師兄頂天立地,決不食言。」
「不能白白犧牲啊!」
「他們不能白白犧牲啊……」
說到此處,族長已然哽咽得近乎失語。
卻不知他是在說衛執約,還是在說那個葬在宴都,再也回不來的孩子。
我的師兄頂天立地,決不食言。
所以無論是我,還是你,我們之中一定要有人活下去。
陸望予終於還是挺不住了,他頹然跪倒在地上。
就像是一頭傷痕累累的困獸,他在絕境處,發出了絕望瀕死的怒吼。
最終,陸望予還是要離開了。
但他卻整個人都靜了下來,像是一灘死水,又像是從煉獄中爬出來沉默著索命的惡鬼。
族長告訴他,執約在下蒼山前將所有的傷藥都留了下來。
他知道他的師兄身上一定會有傷,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回來,所以,他拜託了族長替他好好照看他。
陸望予終究沒有拒絕。
他再也沒有說任何的一個字。
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將藥上好,將傷口裹上。
只是將那柄劍上的血跡,小心地擦乾。
然後,他還是向焦棲一族告辭了。
老族長苦口婆心地勸他留下,族長說,蒼山陣外還有一處鑒心迷陣,瑤閣是沒法輕易上來的。
「至少,要等傷養好吧。」
聞言,陸望予看了看手上裹著的白紗,他的眼神微微柔和下來:「不必了,小傷而已。族長放心,我不會意氣用事的……」
他答應了執約的事,就會好好做到。
見他決然離去,老族長卻也勸不住了,他望著那個遠去的黑色身影,只能頹然嘆息。
「都是痴兒啊……」
陸望予下山時,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鑒心陣。
一開始他與執約上蒼山時,族長便提到了鑒心陣,但也許因為執約是妖,所以鑒心陣並沒有起效。
如今,這個大陣終於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
族長說過,鑒心陣會將人帶入他心底深處,那段最為痛苦的記憶。
破陣之法也很簡單,只要固守本心,再次原原本本地經歷一遍。
不改變任何的人與事,不聞不問,漠然旁觀。
聽起來很簡單,但若是真正地回到了那種境遇中,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置身事外,無動於衷?
陸望予卻知道他會面對的是什麼。他一直都清醒地知道,他內心深處究竟埋葬著什麼。
什麼是他不可原諒,無法釋懷的東西,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不過是陳年舊帳,再度被翻閱一遍。不過是,那大晟最為輝煌的,定遠將軍府。
晟歷三百二十五年,宴都定遠將軍府內。
「長公主瘋了!再這樣下去,整個將軍府都不夠她砸的……」
丫鬟小心地捧著清掃出來的碎瓷片,快步穿過迴廊,不時小聲地交頭接耳。
「最慘的還不是少爺,將軍走了,公主也這般瘋癲……」
小聲地交談戛然而止,兩名丫鬟急匆匆地跪了下來,手中布裹著的碎瓷碰撞,發出叮呤噹啷的清脆聲音。
「少將軍恕罪!」
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卻頗為沉穩,一雙眸子黑沉沉的,好像能看透人的心裡,讓人無端地心驚。
他身著箭袖雲紋白袍,手上的銀護腕都還沒解下,便端著托盤往梅苑走去,碰巧遇上了多嘴的丫鬟,
少年的腳步頓住,他微微皺眉,道:「將軍府內謹言慎行,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