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觸不到的痛
急症室的門開了,蘇諾被推了出來。
盛亞歡搶先去握女兒的手,被護士擋開。
醫生摘下口罩,「不用擔心,主要原因是嚴重營養不良造成的貧血,這兩天又沒吃飯,加上極度恐懼。現在沒事了,住院幾天觀察觀察,吊點營養液,就差不多恢復健康了。你們做家長的,再苦也不能省了孩子的一口,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幸虧來得及時,不然……」
望著眼前圍攏上來的鄉下老太太和青年,醫生不好再說,讓護士趕緊把病人推去病房。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趙繼紅摸著心口長舒一口氣。
大家湧進病房。
盛亞歡撲到女兒床邊,握著女兒的手不願鬆開。
老太太撩起衣襟抹眼淚,青年想握小諾的手,被盛亞歡打開。只好縮手站在老太太身邊,望著床上瘦小的女兒,眼圈紅了。
趙繼紅上前叫老太太,「你們說想看一眼孩子就走,現在也看到孩子了,趕緊走吧!民警同志還在外面等你們呢,你們不要耽誤人家下班。」
老太太哆嗦著手,從衣襟里掏出一個藍花手帕,一層層打開,露出一疊折得整齊的零錢。
「亞歡,這錢你給小諾買點好吃的,俺們鄉下也沒有好吃的,虧待你們娘倆了。你們多保重,俺們走了。」
盛亞歡沒有動,老太太把錢放到她手邊,回身拉著兒子出門。
「都是報應啊!」
好不容易有一個孫子又得重病死了,現在唯一的孫女又成這樣,老太太走出醫院大門就哭出了聲。
「還算會做人!亞歡,給你錢你快拿著。」
趙繼紅嘟囔一句,看那疊零錢怎麼也該有一兩百。
盛亞歡突然抓起鈔票追出去,跑到大門口,看到男人扶著老太太佝僂的背影。不知怎地,眼裡一熱,奔過去。
「這錢我不要,你們拿回去,開春買種子農藥。」盛亞歡把錢塞進老太太手裡。
老太太的力氣倒比盛亞歡還大,掰開她的手,把錢扣進手裡,「拿著,必須拿著。這是我給我大孫女的。」
老太太怕盛亞歡再拉扯,拉著兒子就走。
盛亞歡沒有追,朝老太太佝僂的背影喊了一聲,「媽!」
老太太的身子僵住了,眼裡滑下兩行淚,卻沒有回頭,拉著兒子快步消失在街角。
盛亞歡哭得視線模糊,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叫老太太一聲媽,這也是男人經常動手的原因。此刻,攥著厚厚的一疊零錢,她不由自主地喊出了聲……
胸口一陣陣地疼,盛亞歡轉身走進住院大樓。
剛才盛亞歡跑出去追老太太,趙繼紅就跑到窗前朝外張望,可惜這裡看不見什麼。卻能看見遠處中央百貨商場高高的大鐘,馬上就五點了。
商場五點半下班,馬上去買禮品還來得及。
趙繼紅把今晚去蘇家的台詞都想好了。她想去醫科大學的行政部門,做個文書應該沒有問題,每天喝喝茶,看看報,幫著領導打掃打掃衛生,遞個材料什麼的,又輕鬆又體面……
正想到這,一回身看見小姑子進來。
「你把錢還給他們了?你怎麼那麼傻!幹嘛要還給他們,這時候可不是爭骨氣的時候,他們把你刺傷了,最起碼要賠醫藥費……」
「你回去吧,這裡有我看著就行了。也不用送飯來,醫院有飯堂,我看飯菜挺好的。」盛亞歡打斷嫂子的話,沒有看她一眼,走到女兒床邊坐下。
趙繼紅正求之不得,「那我走了,正好家裡也有事,沙發讓你男人弄得不像樣……」
盛亞歡抬起冰冷的眼神,趙繼紅馬上訕訕笑著,「呸呸!再不提他們,真是髒了我的嘴。我走了啊!」
聽著趙繼紅一路小跑的腳步聲在走廊越走越遠。盛亞歡心裡冷笑,眼裡又禁不住溢出淚。
心裡挖涼挖涼的感覺,讓她不能思考。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侄子的病房在樓上,盛亞歡想把侄子和女兒,轉到一個病房方便照看。
護士為難地說,兩個小病人屬不同的醫生負責,拒絕了盛亞歡的要求。
盛亞歡不死心,「護士同志,我們是蘇院長親戚,你能不能幫忙照顧一下,兩個孩子不在一起,我根本沒法照顧,求求你了。」
「蘇院長親戚?」
護士早上是見著蘇院長幫盛亞歡打早飯,可還是要確認一下。
「是呀,你沒見我女兒叫蘇諾嗎?蘇院長是我女兒大伯。」盛亞歡撒謊,臉騰地紅了,忙低頭撫胸掩飾。
「那你等等,我去問問醫生可不可以。」
護士跑去和科室醫生報告。回頭把小鋒推到了蘇諾的病房。
三天以後,盛亞歡沒有讓女兒出院,她覺得女兒的臉色還不夠好,又呆了兩天,才和小鋒一起辦出院手續。
在門診交費處,盛亞歡突然聽見盛藍藍喊她,回身看見盛藍藍朝她招手,急忙迎上去。
「藍藍你終於回來了!小鋒天天念叨你。」盛亞歡拉著侄女。
盛藍藍風塵僕僕的樣子,身上還穿著盛亞歡的大棉襖。頭上繫著一朵白絨花,臂上套著黑紗。神情說不出的疲倦。
「我才到家,就聽說小鋒和小諾都在住院,就趕緊跑過來了。他們還好嗎?」
盛藍藍觸到小姑冰涼的手,趕緊把大棉襖脫下來給她披上。
這兩天中州降溫了,出門要穿袷衣,盛亞歡還穿著入院時的格子襯衫。胸口上劃開的口子,她找陪床的家屬借了針線,細細縫補起來。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道繡的花紋。
「你二叔呢?」出了醫院大門,盛亞歡忍不住問。
「二叔去單位報到了。本來二叔想先來醫院看看你們,二嬸說你們沒什麼大毛病,讓二叔先去單位,怕走的時間太久,單位有什麼事。」
沒什麼大毛病!
盛亞歡咬了咬牙,二嫂這幾天就像人間消失了一樣,真的沒有來看一眼。到是蘇院長來看過她們幾次。
蘇院長帶著幾個醫生第一次進病房的時候,盛亞歡還擔心,是不是有人揭穿她冒充蘇院長親戚。
正想解釋,還沒開口,蘇院長回身招呼兒科主任,「這兩個小病人麻煩你們要好好看護。底子都比較弱,要用最好的藥。」
知道沒露餡,盛亞歡長噓一口氣。
後天就是元旦了,城市裡到處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小鋒一路上都高興地和姐姐講話,讓盛藍藍悲痛的心情緩和了許多。小諾拉著媽媽的手,望著街上招展的彩旗和喜迎元旦的標語,也翹起了嘴角,眼裡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