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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得,他臉上的肉都癟進去了,兩頰凹陷,像是有誰從他腔子裡面掐住了他的臉頰。

  然而那眉眼、那骨相,確乎是楚王韓信了。

  ——韓信死了。

  胡亥手一顫,那素被又落回去,蓋住了那張蠟黃的臉。

  陽光透過泛黃的窗紙灑了半室,房間裡有種被金粉埋沒的靜謐。

  有那麼一瞬間,胡亥竟然就想一直這麼坐下去。

  坐在死去的韓信榻邊。

  他像是站在悲痛湖的水底,仰望著自湖面透下來的幾縷光線。

  他是這湖水的一部分,就像嬰兒之於羊水,他感到詭異的安全,竟叫他不願意離去。

  為什麼這情緒會叫他覺得安全?

  ——因為再不可能比這更壞了。

  也許世人不相信,然而胡亥一直感受到的,乃是痛苦比快樂更叫人上癮。

  胡亥以為自己坐了很久,可是直到他離開韓信病逝的這間屋子,趙乾為他燒的熱湯還未放涼。

  “韓信死前沒留下什麼話?”胡亥一步跨出偏殿,又成為了不動聲色的帝王。

  長史忙上前道:“話沒有,不過殿下總在西偏殿寫字,興許有留下來的東西。”

  胡亥舉步往西偏殿走去,邊走邊想,韓信之死,要怎麼善了——楚地恐怕要有一場動亂。韓信有三個兒子,此時行推恩令,條件成熟了嗎?

  短短三十步路,當胡亥走到西偏殿門前時,他已經不得不承認——在他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是為韓信“恰到好處”的逝去而鬆了一口氣的。

  意識到這一點,胡亥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他伸手撐在門柱上,歇了一歇。

  “陛下!”趙乾大驚。

  夏臨淵與眾太醫呼啦啦湧上來。

  胡亥手腕用力,撐直了身軀,咬牙冷笑道:“慌什麼?朕且死不了。”

  第237章

  西偏殿裡, 案几上的紙張一字未著,而案旁火盆里裝滿了餘燼。

  胡亥伸手,從餘燼中撿出僅剩的一角紙, 只見上面寫著“陛下你好”四個字,不知道底下的話會是什麼——是“陛下, 你好些了嗎”, 還是“陛下,你好狠毒”。

  長史戰戰兢兢解釋道:“小臣有罪,早知道陛下要看這些東西, 昨晚一定攔著楚王殿下——殿下昨夜說冷, 特意叫宮人燒了火盆來,小臣真不知殿下是用來燒字兒的……如今夏天尾巴都沒過,哪裡是用火盆的時候呢?只是陛下您特意吩咐過,萬萬不可怠慢了殿下, 哪怕是殿下想要天上的月亮,都要給他摘下來。小臣私心想著,興許是楚王殿下病了, 就格外覺得冷些, 所以才叫了火盆……”他實在是害怕到了極點,本是口齒伶俐、辦事穩妥才得以做了這“保護”韓信的長史,如今垂頭在胡亥面前辯解,卻怕得顛三倒四,險些咬了自己舌頭。

  胡亥捏著那一角紙輕輕一擺手,止住了那長史喋喋不休的自辯。

  “楚王之死, 秘不發喪。”胡亥迅速做出了判斷,“園子裡的事情,一個字兒都不許往外透露。趙乾,你去通知尉阿撩,叫他帶兵把守內外,不許一個人出入。”

  尉阿撩如今乃是咸陽衛尉,同時身兼郎中令之職,相當於執掌咸陽城與咸陽宮的兵馬。

  “傳旨蒙鹽和李甲,叫他們到章台殿等候。”

  沒有時間給胡亥去感懷。

  他迅速部屬了兵力,前往扼守楚地的關隘、郡縣,以備萬全。

  韓信之死一旦爆出來,楚地一定會出現騷亂。

  在那之前,他要朝廷做好充足的準備——這來之不易的一統帝國,任誰都不能破壞。

  韓信之死,雖然秘不發喪,然而遠在楚地的小朝廷眾臣,也並非無能之輩。

  他們雖然無法探知咸陽楚王府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卻能打聽出府外圍住了兵馬。

  消息隱秘而零星得傳入楚地,楚地臣子心知大事不妙。

  而有一個人的處境,比楚地臣子們還要更加“大事不妙”。

  那就是曾跳起來攻訐韓信以石代金一事,後被朝廷委任為“太師”,前來楚地的蒯徹。

  一旦楚地臣子造反,再沒有比蒯徹更適合捉來祭旗的人物了。

  而蒯徹果然被綁來祭旗了。

  綁他的人是鍾離昧。

  這位曾經西楚霸王項羽麾下的猛將,因項羽中了離間計而離開了西楚霸王,轉投了昔日好友韓信麾下,一度還曾慫恿韓信反秦——直到胡亥赦免了他,並給了他官職。

  但是鍾離昧內心深處,始終記得自己是“楚人”。

  有軍隊開往楚地來的消息傳開,鍾離昧煽動楚地臣子,“楚王一定已經被他們殺了!如今朝廷的軍馬就在東來的路上,等他們到了城下,我們就只能束手就擒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我們封鎖楚境,便如春秋之時,自立一國!”

  眾楚臣也有他們自己的小算盤。

  他們是跟著韓信喝湯的人,現在楚王多半是凶多吉少了——這麼好的機會,朝廷必然要插手楚地的小朝廷。朝廷插手了,安排的當然是朝廷的人,還有他們這些舊人的份兒嗎?

  就這麼著,蒯徹在逃離楚地的路上被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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