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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的確是項羽平生之憾。

  當初的他實在是太自負了,以為胡亥已經是他囊中之物,早一日殺、晚一日殺,沒甚區別,所以才冷眼看胡亥演戲,假作沒有識破他的身份,要他受盡屈辱、醜態出盡,等船靠岸之後,再於十八路諸侯面前斬落這顆頭顱。

  胡亥微微一笑,沒接這話茬,而是道:“朕聽說,你烏江戰敗之前,曾對身邊騎者說,這是天之罪,非戰之罪——可有此事?”

  項羽道:“你是說要,西楚之敗是我的錯?”

  “不,我要說,這的確是天之罪。”胡亥誠懇道。

  項羽微愣。

  胡亥此來,可不是跟項羽閒聊天的,要打開一個人的心門,當然要用這人不反感的方式去接近。

  人這種生物,從來不喜歡給自己攬錯誤,自有的心理保護機制,會給自己找到一百條一萬條開脫罪責的理由,使得自己的行為永遠正義正確。

  你強按著一個人,要他認錯,就算是你是他老子,搞不好也會鬧出一場精神上的“弒父”來,如果這孩子沒有“弒父”,那他就只能“自戕”——都不是什麼好結局。

  “你‘死’了之後,你的叔父項伯還有從兄等人,都裂土封侯了。”胡亥像是閒話家常般道:“雖然到烏江祭奠你的只有范增一人,但是朕知道,在江東之地,私下祭奠你的黔首,還有很多。他們祭奠你,像是祭奠自己的子侄,又像是祭祀神明。”

  項羽動容。他忽然一動,帶得鐵鏈腳銬叮噹作響。

  “朕沒有下禁令,可是你猜,江東唯一禁絕祭祀你的地方是哪裡?”

  “哪裡?”

  “便是你親族的封地。”

  項羽默然。

  胡亥道:“項伯等人安享富貴,生怕被這些黔首的私下舉動給毀了,所以禁絕了封地對你的祭祀。”

  項羽冷聲道:“你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胡亥嘆了口氣道:“項伯等人的態度,就叫朕今日不得不來見你一面。因為有個孩子,朕實在不知該交給何人了。”

  “孩子?”

  “當初你兵困垓下,突圍而去,朕的人馬收繳了你的餘部,其中也包括你的數名姬妾。”

  項羽眯眼,腦海中忽然閃過滿地血跡中的紅衣女子。

  “其中一名姬妾已經有孕,六個月後因生育而死,誕下了一名男嬰。”胡亥道:“朕雖然不是什麼仁善之人,卻也沒有殺幼子的癖好。朕將這個孩子秘密養了下來,從前害怕是養錯了,如今見他長開了,的確是你的模樣,當是錯不了——然而你的親族如此做派,恐怕孩子送過去也長不大。”

  “朕想來想去,還是交給你這親父親妥當。”

  項羽沉默片刻,冷笑道:“你說是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就算是我的孩子,他的母親也不配做我的姬妾。我不會認的。”

  胡亥道:“要怎樣才配做你的姬妾呢?像虞美人一樣麼?”

  “你!”

  “不用太感謝,朕的人幫你把虞姬安葬了。”

  項羽雙目赤紅,怒吼道:“滾!滾出去!”他掙得鐵鏈繃緊,像是隨時會斷裂開。

  外面夏臨淵聽到響動,顧不得皇帝的交待,帶了郎官搶進來。

  “滾!狗皇帝!沒有這些狗奴才,你都不敢來見老子!”項羽發狂,似哭似笑,道:“你若是個男的,便跟老子真刀真槍來一場!”

  胡亥不跟他爭論,撣了撣衣裳上的塵土,平靜道:“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叫夏臨淵告訴朕。”

  “滾!”

  落了兩層鐵門,胡亥和夏臨淵還能聽到裡面項羽的鬼哭狼嚎之聲、夾雜著對皇帝的咒罵。

  胡亥側耳聽了聽,聳肩笑道:“中氣十足,看來身體素質還在。”

  夏臨淵恨不能堵住耳朵,半響,問道:“陛下,您都不生氣麼?”

  “生氣?”

  “是啊,就臣今日所見,先是涉間那等咆哮於朝堂之上,又有項羽咒罵在後,若是臣,都氣死又氣活兩回了!臣非得罵回來不可!”夏臨淵瞅著胡亥,真心好奇,道:“陛下,您是真的不生氣麼?”

  “你還知道涉間是咆哮於朝堂之上,那你又是什麼?”胡亥睨了夏臨淵一眼,把他看得低下頭去,想了想,又道:“朕是真的不生氣。在別的地方,有一位皇帝,他說過這麼一句話……”

  “——每日晨起對自己說:朕將遇到好管閒事之人、忘恩負義之人、狂妄無禮之人、欺詐之人、嫉妒之人、孤傲之人。”

  胡亥道:“朕只要這麼一想,就很難生氣了。”

  夏臨淵奇道:“別的地方的皇帝?哪裡?”

  胡亥微微一笑,這卻不好告訴夏臨淵。

  這位大名鼎鼎的古羅馬哲學家皇帝馬可·奧樂可還要三四百年才出生呢。

  夏臨淵見皇帝這反應,就知道肯定問不出來了,轉頭又去想這句話,念叨了一遍,忽然問道:“那臣算是裡面哪種人呢?”

  “你……你就屬於……”

  夏臨淵眼巴巴等著皇帝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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