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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時年十二, 四年前, 已由胡亥名為“泩”,取其水勢浩大之意, 暗合大秦得水德而有天下。
魯元慌忙撿起竹簡, 垂眸道:“殿下恕罪……”
太子泩雖然還是孩童的聲音,自己卻力求沉靜穩重如成人,他擺手道:“無妨, 是張芽冒然通報,嚇到你了。”
這張芽,便是從前關中農戶張伯的大孫子, 因為頸間掛著胡亥所贈、二郎神褪下的乳牙,所以在鄉間被叫做“張大牙”;後來太子泩平安回朝, 張大牙也就伴駕歸來,做了太子伴讀,更名為“張芽”。
張芽抓了抓腦袋, 瞅著魯元,小心道:“是我嘴快, 嚇著了公主殿下……”他在城牆上看見押送漢王的馬車隊伍, 立刻便跑回來宣講這則大消息了。
魯元公主和太子泩的婚事,已經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張芽有點擔心惹未來太子妃不高興。
魯元搖頭,溫和道:“沒什麼, 是我自己走了神。”
太子泩看著她,欲言又止。
上首教課的叔孫通咳嗽一聲,繼續念道:“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時從經,萬姓允誠。太子殿下,這四句何解?”
太子泩起身作答。
課堂秩序恢復,張芽報來漢王入城的小插曲似乎被就此帶過了。
如今陪太子泩一同讀書的,還有蒙氏阿南,魯元的弟弟劉盈,以及已故秦王子嬰的孫子們等人。
其中魯元年十六,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女孩,又秉性敦厚,處事和緩,所以阿南、阿盈與太子泩都願意有這麼個人來照拂自己。
胡亥做出要魯元為太子妃的決定前,是考慮過兒子態度的。
那日宮中,太子泩問道:“我要娶魯元姐姐做妻子嗎?”
胡亥道:“如果你願意娶她,那麼她的父親便不必死,許多追隨她父親的人也不必死,進而天下許多無辜人也不必死。而你會繼承一個大一統的、強盛的大秦。現在,阿泩,你告訴朕,你願意做這件事嗎?”
胡亥言外之意,哪怕太子泩不喜歡魯元,甚至討厭她——可是,只要這討厭抵不過對仁慈與權力的渴望,那麼他就該答應去做這件事。反之,如果厭惡大過了渴望,即使一時答應了,也遲早會壞事。
太子泩聽懂了。而幸運的是,他並不討厭魯元——雖然想到要娶她做妻子,心裡有點奇怪。
太子泩最終點了點頭。
胡亥道:“朕要聽你親口答應。”
太子泩大聲道:“兒臣願意!”
散課了,太子泩想到那日與父皇的對答,只覺那一句“願意”似乎還縈繞在自己耳邊。
他落後一步,與魯元並行向外走去,低聲道:“你放心,有孤在,你父親不會有事的。”
魯元一愣,垂眸看著還沒有自己高的太子泩,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太子泩又道:“你若是不放心,明日父皇考校孤功課之時,孤替你父親向父皇求情……”
魯元大驚,慌忙豎起手指在太子泩唇前,顫聲道:“您千萬不要在陛下面前提及我父親……”
太子泩道:“為何不可?”
魯元道:“我母親再三叮囑的。我也不是很明白——可是聽我娘的,總是沒錯的。”她還是習慣舊時稱呼。
太子泩蹙眉思索。
魯元又道:“況且現在陛下一定很生我父親的氣,您如果冒然求情,萬一陛下遷怒於您,怎麼辦呢?”
太子泩昂然道:“孤不怕!”
魯元勉強一笑,低聲道:“我來本就是陪著您讀書的。您只要學好功課,讓我盡了自己的本分,便是最好的求情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出了書閣。
太子泩轉道,去與阿南、張芽、劉盈等人練習騎射。
魯元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後,才卸下臉上微笑,露出擔憂疲憊之色來。
她是長女,又陪伴母親帶著幼弟,風風雨雨這麼多年,甘願犧牲、承擔責任早已寫入她的生命。
為了家人,做太子妃便是她的責任。
可是太子妃要怎麼做呢?
十六歲的魯元其實並不明白,只自己想著,大約便是像照顧弟弟阿盈那般,照顧太子泩……。
與孩子們的懵懂困惑不同,大人的世界裡卻是一片熱鬧歡騰。
怎麼入得咸陽城,劉邦自己心裡有數。
對外說得好聽點,是“請”;說得不好聽了,那就是“抓”,是“押”。
馬車停在宮門外,劉邦遙遙望見迎接的胡亥,而在他馬車旁邊,是已梳洗過的髮妻呂雉。
與在朝歌時狼狽不堪、涕泗橫流的模樣不同,此刻的呂雉衣飾整潔、面色平靜而又雍容。
“魯元要做太子妃了。”呂雉平靜道,目光落在劉邦臉上,難掩厭惡之色。
劉邦心中一震,原來如此。
呂雉淡聲道:“你配合一點,做了這國丈,你的庶子劉肥也好,你的寵姬戚夫人也罷,都如原狀。你若不配合,在這咸陽城中,你也該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從前兩人相處,劉邦都是處於支配地位的人,何時被呂雉以這種語氣凌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