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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伯搓著手,低頭不安。

  胡亥道:“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有什麼顧忌呢?”

  張伯嘆了口氣,道:“不過是從前給鄭國太公修渠時候的事兒……”

  “鄭國渠修了十年,你是哪一年去的?”

  “小的是先帝元年去的。”

  “那就是從第一年開始了?”

  “嗐,嗐……”張伯陷入回憶中,終於打開了話匣子。

  “那一年我二十,應徭役到北邊修渠。修渠苦得很,身板不結實的都扛不住……”

  “起初說是修三年。鄭國太公是想修到清河就算完了。誰知道後來都說鄭國太公是朝廷派來的間諜,壓著他,一定要修到東邊洛水。令長,您知道,那洛水離著清河可太遠了。鄭國太公一開始壓根就沒想修到洛水,可是都說他是間諜。說是不修到洛水,就要殺了他。沒辦法,修。”

  “這一修,就是十年。”

  “那十年裡,先是蝗災,我爺爺餓死了。”

  “再是先帝九年的寒災,我記得清清楚楚,四月里,修渠的裡面,凍死好多人。”

  “修渠哪裡有不死人的呢?寒災毀了莊稼收成,家裡吃不飽飯,把我小弟弟也送來。他那時候剛十七,常年吃個半飽,單薄得很。來了三個月,搬石頭的時候出了事兒,腳底打滑把自己栽到水庫里去——沒了。才十七歲吶。”

  “十年,鄭國太公的渠好歹是修起來了。”

  “渠修好了,田裡有水,莊稼收成也好。”

  “可還是要人。年年要人。要人修水庫。”

  “年年修洛水水庫。”

  “沒辦法。這都是當初埋下的病根。不聽鄭國太公的話,非要修到洛水,結果怎麼著?洛水水庫年年決堤。”

  “新君繼位後,又說是修皇陵,又說是修阿旁宮,徭役凶極了。”

  “我一共五個兒子,四個服徭役都還沒回來,兒媳婦們自己拉扯著孩子,艱難,艱難極了。”

  “只剩這一個小兒子,才十六歲不到——怎麼能去修水庫?”

  “我那小弟弟走的時候才十七——餓得人都飄著。小的有時候夢見他,他因為餓,一雙眼睛格外大,凸在眼眶外面瞪著,可是不嚇人,就是可憐。十七了,還跟個孩子似的,瘦得只有一把骨頭……”

  張伯說著埋下頭去,粗糙黝黑的大手捂住了雙眼。

  滿屋寂然,眾人都面色沉重,張伯老妻啜泣起來。

  胡亥頓了頓,問道:“朝廷騙了你……”

  張伯仍是埋著頭,道:“當初鄉里青年都搶著去修渠,說是去修渠的,等回了鄉里,優先分良田,優先分好牛,還免除家裡人徭役。”他苦笑起來,“等小的修渠完,十年之後,什麼都變了,一條都沒有兌現。也是小的們當初年紀輕,人傻,都給哄著去了。家裡老的勸都勸不住。”

  胡亥一愣,臉上燙起來。

  張伯吸吸鼻子,抬起頭來,道:“令長,你的人打了游徼,留下去要出大禍的。趁著天還沒亮,你趕緊走,帶著我這小兒子。叫他給你趕車,給你餵牛,他都能幹。”

  “爹!”張蠶叫道。

  張伯擦乾了眼淚,天性里的良善還是戰勝了生活賦予的狡詐自私,“小的和老妻也到歲數了。他們若來捉人,就叫他們捉小的去。修渠這活,小的幹過,熟得很……”他露出個勉強的笑容,想給幼子以安慰,卻是比哭更慘。

  胡亥咬牙獰笑道:“令長我哪裡也不去。就怕他們明日不登門!”

  第77章

  次日清晨, 游徼等人還沒來, 倒是張伯的幾個兒媳把孩子送了過來。

  家中丈夫出外服徭役未歸, 幾個兒媳既要養蠶, 又要照顧孩子, 平時兼顧已經艱難, 這幾日正是春蠶“上山”的關鍵時期,幾個兒媳與鄉鄰一起,忙得不得合眼;於是白日裡把孩子送過來,托給婆母照顧。

  幾個孩子裡, 最大的還不到六歲,卻已經會背著小簍子,到田塍巷陌去撿牛糞、羊糞等, 回來燒火取暖用。

  胡亥醒來的時候,大孫子已經去撿了一趟糞回來了。

  小孩子背著背簍進柴門的時候, 胡亥正在院子裡看小二郎跟大黃狗嬉戲。

  趙高在一旁苦勸道:“公子, 咱們走。回頭讓有關部門狠狠懲治那些狗東西。公子,咱們犯不上……”

  正勸著呢, 柴門一響, 張伯的大孫子進來了。

  大孫子忽然見了外人, 嚇了一跳,順著牆根溜進來,瞅著胡亥不敢說話。

  胡亥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人家這么小的孩子,都幹了半天活回來了,他卻才起來。

  他衝著小孩招手, “來。”

  張伯大孫子挨挨蹭蹭過去。

  胡亥想了想,怎麼跟怕生的小孩子聊天呢?

  他把正跟大黃狗嬉戲的小二郎拎了起來,抱給小孩看,道:“你看它的小狗牙……”

  於是按著小二郎看狗牙。

  小黑狗掙扎著,不肯張嘴,然而它就是四腿兒也難敵胡亥一隻手,還是被胡亥掀開嘴唇,露出了一旁的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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