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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忍笑道:“行了。你叫什麼?”
“小臣……小臣趙三思。”
胡亥笑出聲來。
趙高這才看到蒙鹽,立刻氣兒也不喘了,身板也挺直了,掛上諂媚的笑容,親切道:“蒙小公子,見過家人啦?”
如果說面對皇帝,蒙鹽因所圖甚大,還能保持理智、曲意逢迎。
那麼面對趙高,蒙鹽根本是連看都不想看。
他壓根不想要視線中出現趙高這個人。
那會讓他生理性噁心想吐。
蒙鹽不理會趙高的討好,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曾掠過他,直接對胡亥道:“若陛下沒有別的吩咐,草民這便退下了。”
胡亥把蒙鹽的舉動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微笑道:“怎麼還稱‘草民’?你如今領三千兵馬,是朕一方主將,乃朕肱骨之臣吶。”
蒙鹽忍耐著,淡聲道:“末將告退。”
“去。”胡亥擺手,看著蒙鹽身影遠去,又仰頭觀雲。
趙高看看蒙鹽,又看看皇帝,嘴唇微動,明顯有話想說,可是身體還記得剛跑圈的痛苦,於是嘴巴就又閉上了。
胡亥卻道:“你有話想說?”
趙高捂住自己的嘴,小聲道:“小臣不敢。”
“你只管說——朕這次不罰你跑圈了。”
趙高鬆了口氣,收斂著道:“陛下,您真給蒙鹽兵權了啊?”
“嗯,朕給了。”
“小臣愚見,就算不看蒙鹽的背景,以他的年紀閱歷為主將,也該有人節制才是。陛下這麼用人,當真是帝王氣魄,小臣遠不能及……”
胡亥哂笑,不理會他的馬屁,出神道:“若不看蒙鹽的背景,只以他年齡閱歷來看,為主將自然是要有人節制的。”
“那陛下您……?”
“朕完全放權給他,卻正是因為他的背景。”
趙高面露疑惑,又不敢再問。
胡亥掃視著宮中園圃,如今冬日只有翠色,卻也能想見春夏之時奼紫嫣紅之色。
然而奼紫嫣紅之日,也正是百蟲叢生之時。
“你知道什麼蛇最可怕嗎?”
趙高試探道:“毒蛇?”
“毒蛇自然是可怕的。”胡亥淡笑道:“可是比毒蛇更可怕的,是藏在暗處的蛇。”
趙高恍然大悟,笑道:“陛下這是要引蛇出洞!”忙豎起大拇指,“陛下這招,實在是高!高!高!”
“等那蒙氏子露出馬腳,陛下再治他的罪,名正言順!”
胡亥卻沒有理會興奮的趙高。
他的心思沉了下去。
蒙鹽這個人,可用。
名將之後,少年之齡,能於闔族覆滅之際,找到馮去疾府上,逃出升天,可見其智;遠赴北地,聞詔而歸,為家人冒奇險,可見其勇;入馮府不逃,入殿不行刺殺之舉,可見其義;自始至終,雖然態度冷淡,面對殺父仇人,卻不曾情緒失控,可見其忍。
有勇有謀,能義能忍,只缺一個“忠”字,便是百年難見的名將苗子。
飯得一口一口吃,想補上這個“忠”字,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若是蒙鹽今日果有犯上之舉,胡亥雖然失望,卻也能放心。
但是蒙鹽沉默隱忍,卻叫胡亥興奮中越發警惕起來。
就像是遊戲裡,讀條時間越長的招數,殺傷力越大——蒙鹽那小子憋大招呢。
什麼地雷最可怕?明知就在你腳邊,卻還沒有引爆的。
於是胡亥索性親手為蒙鹽遞上打火機。
既然這雷遲早要爆,可控的早爆總比不可控的晚爆好。
一旁的趙高沒體會到皇帝的這番深意,一廂情願地認為皇帝是要徹底整治蒙氏一族。
自從得知要起復蒙氏後,他那一直沉甸甸的小心臟終於輕盈起來。
“陛下,雖然是冬天了,可是正午太陽還是毒……咱們進殿。”趙高恢復了常態,小意討好,“聽說陛下您前陣子睡得不好,小臣搗騰了一塊暖玉來,說是睡覺時擱在頭旁,能驅邪鎮魂……”
胡亥在趙高的絮叨聲中,回到了緊張而有序的帝王日常中去。
蒙氏子蒙鹽歸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朝廷內外。
得知蒙鹽即將領兵出戰,一時間更是議論紛紛。
旁人倒也罷了,只是從前跟著蒙恬的兩名部將耐不住了。
蘇角、涉間,原本是蒙恬的親信。
當初蒙恬被冤,自盡而死,戍邊大軍也由原來的副將王離接管。
蘇角和涉間,自然也就轉到了王離手下。
如今聽聞蒙鹽歸來,領兵出戰的消息,蘇角和涉間一商量,便來找王離辭別。
“我們二人深受蒙恬大將軍厚恩,當初不能救大將軍,已是愧殺;如今蒙小將軍領兵,正是用人之時,王將軍手下人才濟濟,當初收留我們二人乃是將軍仁義……”蘇角性格和緩,話也說得好聽。
王離已聽懂他二人來意,道:“你們要去蒙鹽軍中?”以蘇角、涉間之能,此刻都統領數萬人馬,自請去只領三千兵馬的蒙鹽手下,那是降職,足見對蒙氏忠義。
涉間道:“蒙氏現在就剩蒙鹽一個獨苗,我們二人若再不去相助,偌大的咸陽城中竟沒有能稱之為‘人’的東西了。”一句話把上到皇帝下到走夫都罵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