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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號令外國客輪半路返航把自己送回天津去,也不敢暴露身份,怕中國乘客知道他和日本人有關係,值此國難之時,會把他當漢jian打死。站在空蕩蕩的甲板上,他將前因後果思索了一遍,末了在僻靜處問玉恆:“你是不是給我下了藥?要不然我不會睡這麼久。”

  玉恆點了點頭:“嗯。”

  “什麼藥?”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藥,反正就知道是迷藥,沒什麼毒,吃不壞人。”

  何養健點了點頭,做了個深呼吸,然後低聲怒問:“白玉恆,你是不是瘋了?”

  玉恆當即否認:“沒瘋,我都計劃好長時間了。船票我買的都是頭等艙,不提前買的話,能買到這麼好的票?”

  何養健一甩袖子轉身要走,走出幾步之後一扭頭又轉了回來,對著玉恆就是一拳,一拳就把玉恆揍趴下了。

  “混帳東西!”他壓抑著罵,憤怒得簡直快要壓抑不住:“瘋也沒有你這麼瘋的?反了你了,你連我也敢往外拐!”

  玉恆爬起來捂著腦袋:“我沒有——”

  “你還敢嘴硬!我說過你要是想去找小黛,我不會阻攔,你想去你就去,可你把我也弄到船上來幹什麼?我出來多少個小時了?現在天津那邊會怎麼想?會以為我失蹤了?還是以為我也跑到重慶去了?你這個混蛋,我在天津苦心經營了那麼多年,我的家庭事業都在那裡,現在你讓我兩手空空的跟你去重慶?你、你、你——”

  何養健氣得說不出話來,於是衝著玉恆又是一拳。玉恆想躲,然而萬沒想到叔叔的身手如此之快,他沒躲開,又被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個跟頭。一翻身爬起來,他料想他叔叔不至於氣到跳海,於是二話不說,抱著腦袋就往船艙里跑。而他在前頭跑,何養健氣得張牙舞爪東倒西歪,在後方緊追不捨。一場追趕之後,兩人先後回了頭等艙——頭等艙內只放了兩張小床,何養健把薄薄的房門一關,然後咬牙切齒的繼續痛毆玉恆。玉恆一點還手之力也沒有,並且不敢大喊大叫,因為板壁不隔音,很容易驚擾了左鄰右舍。抱著肩膀蜷在小床上,他苦著臉小聲哀求:“叔叔,叔叔,別打了,再打就把我打死了……”他掙扎著翻了個身,把後背給了何養健:“我還不是捨不得你嗎?”

  何養健看了他這個無賴的烏龜姿態,越發怒火上升,抓著後衣領把他拎起來,他卡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活活把他掐死。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下手,因為他發現,玉恆被自己打哭了。

  氣喘吁吁的坐到一旁,他用耳語般的音量繼續大罵:“混蛋種子,你還有臉哭?”

  玉恆真流了淚:“你打到我骨頭fèng了。”

  “打得還輕!你這個逆子,我白養你了!”

  “去重慶有什麼不好的?有我在,我養活你,又不會讓你吃苦。你在天津就了不起了?你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別人背地裡都叫你漢jian嗎?”

  “好啊,你吃我的喝我的,背地裡說我是漢jian!”

  “不是我說的!是別人!”

  “別人還會有誰?無非是你那群狐朋狗友!我養你到這麼大,你竟和你的朋友們在背後罵我!”

  “你還講不講理啊?我沒說你壞話,是別人!”

  “畜生,你還敢嘴硬!”

  話音落下,玉恆又被何養健捶了一頓。

  第280章 海上(二)

  何養健將玉恆暴打了一頓,玉恆咬著小床上的枕頭一角,忍痛含淚不敢出聲,也不敢還手——不是敬老,是他知道自己絕非叔叔的對手,還手也是白費力氣。何養健這一頓好捶,擂鼓一般,敲得他那後背咚咚直響,幸而客輪忽然遇了風浪,很激烈的起伏顛簸起來,何養健踉踉蹌蹌的站不穩,這才不得已的收了手,頹然的倒在了另一張小床上。

  玉恆閉目屏息,忍了好一陣子。才把周身的痛意熬過了勁兒。齜牙咧嘴的坐起身,他就覺著這輪船依舊是搖晃得厲害,人在船內,倒像是進了搖籃一般,還怪有意思的。看著舷窗外的天光,似乎也要慢慢的天亮,他生平第一次坐大輪船出海,所以此刻按捺不住好奇心,又見他叔叔躺在床上,似乎已被搖晃得動彈不得,便湊到窗前,津津有味的向外看了一陣風景。

  然後約摸著何養健沒有力氣再打人了。他試試探探的起身走過去,彎腰給他脫了皮鞋,把他那兩條沉重的長腿搬到了床上,又說道:“叔叔,你睡一會兒吧,餓了就告訴我,這船上有東西吃。”

  何養健呻吟了一聲,不言語了。

  接下來這一天,輪船也不知道是駛到了哪裡去,總不見靠岸,仿佛一直沒有前進,只在海浪之中上下蹦跳。玉恆一點事兒也沒有,但是看見許多乘客都暈船暈了個苦不堪言。何養健也不例外,這一天一口飯菜也吃不下,只能勉強喝幾口水,仰面朝天的躺在小床上,他像個上了岸的海螃蟹似的,腿子伸了老長,嘴裡直吐白沫子。玉恆也顧不得周身的疼痛了,坐到他那小床上,讓他欠身枕著自己的大腿睡覺,又隔三差五的給他餵點水喝。

  何養健到了此時,無可奈何,哼哼的對玉恆嘟囔:“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做事像抽瘋一樣,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完全不知道考慮後果……”

  玉恆低頭問他:“那你把我養到這麼大,以後見不著我了。你不想我啊?”

  “你如同我的親兒子一樣,你不在我身邊,我自然是要惦念你的。但人生在世,怎能如此任性……”

  “叔叔,你先別忙著批評我,你自己想想,假如你和我去了重慶,你又能有多大的損失?”

  “我在天津苦心經營十幾年,好不容易……”

  “我知道你在天津有錢。有身份,有地位,可是我也沒見你因為這個,活得有多得意威風。”

  “唉,你懂什麼,人活一輩子,無非為的就是這些。你年紀小,你還是太理想化了啊……”

  “你不是總對我說,做人要有理想、有志氣嗎?”

  何養健昏昏沉沉的嘆息:“你——我讓你有理想,可也不是讓你這樣為所欲為,你哪裡知道這裡面的利害干係?本來,我作為一個中國人,在日本人的商社裡坐到這麼高的位置,就已經是很不容易,吉田家族一直有人對此不滿。如今值此非常時刻,我一言不發的忽然失蹤了,不要說吉田家族,和吉田家族關係很深的日本軍方,怕是都要對我起疑心,我——”

  他未說完,玉恆忽然開了口:“沒了吉田家那幫人,你還活不了了?你跟我走,我養活你,咱倆過日子!”

  何養健聽了玉恆這番豪氣干雲的高論,終於連嘆息都嘆不動了:“我跟你過?我有太太有兒子,我……”

  玉恆始終不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你可別提你那位太太了,不是我說她壞話啊,你太太可沒少給你戴綠帽子,我親眼見過她和別的男人挎著膀子走,見過好幾次。她讓你當王八,你還捨不得她?興許小威都不是你兒子呢,你看小威那個蠢頭蠢腦的熊樣!”

  何養健聽聞此言,險些被玉恆的妙語氣暈。

  在這一天晚上,輪船終於抵達了煙臺,然而何養健沒能下船,因為連暈船帶生氣,他奄奄一息,已經沒有下船的力氣了。

  翌日凌晨,客輪走得平靜,他稍微緩過了一點精氣神,玉恆從船上食堂中給他買了稀粥回來,讓他慢慢的喝。一碗稀粥下了肚,他靠著板壁坐著,感覺自己這回是撿回了一條性命,並且發現自己真是對玉恆下了狠手,玉恆的小白臉子此刻五顏六色,被自己揍得花花綠綠。玉恆還掀了衣裳給他看前胸後背——前胸後背也是萬紫千紅。

  “這船是往上海走的。”玉恆告訴他:“到了上海,你肯定得想法回天津去,是不是?”

  何養健“哼”了一聲,懶得理他。

  玉恆坐在他身邊,垂頭說道:“我小時候,沒人要,是你把我養大的,我那時候總是害怕,就怕你也不要我了。”

  何養健沒想到他忽然說出這種話來,忍不住扭頭望向了他。

  玉恆繼續說道:“其實,我現在也還是害怕。”

  何養健嗤之以鼻:“沒看出來你害怕我。”

  玉恆不接他的話,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你和小黛,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我一個也放不下。所以這次出遠門,我一定要把你也帶上,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沒有小黛,我活著沒意思;沒有你,我活著也沒意思,你要是非得讓我沒意思的活,那我就不活了。”

  “你還敢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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