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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為什麼?”

  “沒什麼,找我有事嗎,南橋?”易嘉言的聲音總是那麼溫柔,像是來自遙遠的天際,那泛著魚肚白的溫柔黎明。

  南橋拿著電話,定定地站在原地,問他:“昨晚接電話的人是誰?”

  其實他答話的時間總共也不過幾秒鐘時間,於她而言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心臟仿佛是擱在砧板上的魚,待人宰割。

  直到他說——

  “盧雅微,我的同事,也是我頂頭上司的女兒——”察覺南橋態度有異,他反問一句,“怎麼了,南橋,有什麼事嗎?”

  盧雅微三個字以後接的稱呼是“我的同事”以及“頂頭上司的女兒”。

  南橋的心驀然一松,仿佛壓在身上的所有重擔都煙消雲散。

  不是女朋友,只是同事。

  不是未來嫂子,只是上司的女兒。

  她忽然間大笑出聲,一邊笑一邊跑了起來。

  易嘉言在那頭莫名其妙地問她:“怎麼了啊,南橋,在笑什麼?”

  笑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但她發誓,這一刻真的是她人生里最快樂的一刻之一。

  不,不,沒有之一!

  ☆、第19章

  在你的生命里也許有這樣一顆星星,它觸摸不到,遙不可及,可是你一抬頭總能看見它。

  它那麼亮,那麼燦爛,好像有與全世界的鑽石媲美的光彩。

  很多年以後,南橋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意。

  原來她想要得到那顆星星。

  想要摘下它,藏起來,從今以後都不讓別人覬覦。

  易嘉言就是那顆星星。

  拿到袖扣回家以後,南橋的腦子裡一直迴蕩著沈悅藍的話。

  “南小姐,做人貴在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你別以為仗著易嘉言一時寵你,肯衝冠一怒為紅顏,你就真的是飛上枝頭的麻雀了。你頂著這張臉,難不成還真能拴住他一輩子?”

  “他如今對你好,只是因為高高在上,生活無憂,所以看見路邊受傷的野貓野狗,同情心泛濫了,忍不住拉你一把。像他那樣的男人,什麼樣的女人他得不到?等他見得多了,發現你不過就是個搖尾乞憐的小野貓,你以為他還會繼續留在你身邊,吃飽了撐的保護你?”

  她一邊為易嘉言還沒有女友而喜悅,一邊卻又反覆想起沈悅藍的這番話,心裡像是傍晚的cháo水,起起落落。

  最後忍不住給沈茜打電話,卻得知沈茜在遠冬看靳遠的演出。

  “怎麼想起去看阿靳了?”

  那頭一片嘈雜,南橋把手機拿遠了一些,聽見沈茜反問了一句:“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走就是那麼多年,把他忘得乾乾淨淨不說,再見面也依然不把他放心上?”

  南橋一怔。

  “沈茜……”

  “廢什麼話呢,趕緊過來啊,就差你了呢!”沈茜的聲音一下子又大了起來,還是老樣子,總愛嚷嚷,聽著很兇,但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威脅。

  南橋鬆口氣,剛懸著的心又放了下來:“好,我來。”

  已是晚上十點,南橋難得出門這麼晚,臨走前媽媽再三追問。

  她只說:“沈茜和阿靳在外面吃宵夜,叫我一起去聚聚。”

  並不敢過多透露靳遠的職業,畢竟搞搖滾和混酒吧這種東西向來不為長輩所接受。

  趕到遠冬時,靳遠已經沒有再唱歌了。沈茜和大春胖子他們一起坐在角落裡喝酒,靳遠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南橋走過去,問了句:“阿靳呢?”

  “喝多了,外面吐呢。”沈茜指了指側門。

  “你們都不去看著他?”南橋的語氣有些埋怨的成分。

  大春呵呵笑:“就指望你來看著他,我們看頂個什麼用啊?”

  胖子跟風附和:“那可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靳的脾氣,從來就沒人真的能勸得住他,除了你。”

  南橋沒動。

  胖子推她一把:“快去快去,真要他倒在外頭你才去啊?”

  南橋頓了頓,然後往側門外走去。

  大概是從初三那年,靳遠的阿婆去世開始,大春和胖子就開始把她視為靳遠的女朋友,不管她怎麼解釋,他們永遠都樂呵呵地開著她的玩笑。發現解釋沒有用以後,南橋索性也就不再解釋,隨他們說。

  那年夏天,靳遠在某個黃昏演出完回到家後,發現阿婆已然沒有了呼吸,只剩下床上那具乾枯冰冷的軀體。

  老人家其實病了很久了,醫生也說過就是這幾年的事,靳遠早該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是至親離世這種事情,就算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又如何?有的傷口不是說不痛就不會痛的。

  那天晚上,南橋正在家裡做飯,忽然聽見大春和胖子在外面叫他:“南橋,你出來!”

  聲音很急促,嚇南橋一大跳。

  她趕緊把手從淘米水裡伸出來,在門口的帕子上隨意擦了擦,然後跑出了門。

  院子外,胖子滿頭是汗,大春的臉色也很難看。

  “怎麼了?”她遲疑地站在門口。

  卻聽大春啞著嗓子說:“阿靳他,他阿婆走了……”

  南橋扶著門框,心一沉,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最後她艱難地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是下午的事。剛才演出完了,我們一起回家,阿靳進屋後我們就走了,沒走上幾步忽然聽見他在屋子裡大叫阿婆,趕緊跑回去看,結果……”胖子和大春面面相覷。

  “那他現在在幹什麼?”

  大春說:“他一聲不吭,好像丟了魂似的,抱著他阿婆不肯撒手,我和胖子怎麼拉都沒用——”

  “胖子那身肉是拿來幹什麼用的?阿靳那麼瘦,拉他都拉不動嗎?”南橋急道。

  胖子委屈極了:“可是他打我!我去拉他,他又抱著他阿婆,阿婆差點就從床上掉下來,他回頭就是一拳……”指了指自己那發烏的顴骨,胖子都快哭了,“他下手可重了,我根本不敢拉啊!”

  南橋正準備跟他們一起趕去靳遠的家裡,卻不料父親忽然回來了。

  醉醺醺的男人指著大春和胖子質問她:“他們是誰?在我家院子裡幹什麼?”

  大春說:“我們是南橋的朋友——”

  “你不是橋頭那個老王的兒子嗎?搞,搞搖滾的?”男人揉揉眼睛,“你個小臭流氓,不讀書,還來騷擾我女兒?”

  拎著酒瓶子,他一個箭步搖搖晃晃地衝過去就想打大春。

  “爸,爸爸!”南橋嚇得趕緊衝上去拉住父親。

  “你,你給我少羅嗦,回,回屋去!”男人推推搡搡地拽著她往屋子裡走。

  “爸,我好朋友的阿婆去世了,我得趕去看看他——”

  “他阿婆去世了關你什麼事?他算哪根蔥?這些流氓玩意兒,敢來找我女兒?”男人開始罵罵咧咧。

  那一夜,南橋被父親關在屋子裡,壓根出不去。

  大春和胖子趕回去陪靳遠,南橋就心急如焚地在窗口張望,不知如何是好。

  這些年來,阿婆一直體弱多病,靳遠四處打工,所有的收入都拿來給阿婆治病。可是他能力有限,阿婆的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他受了苦不說,阿婆的病還越來越嚴重。

  南橋是知道的,阿婆對靳遠來說就是人生的全部。

  他的父母從他小的時候開始就去了北方打工,後來音訊全無,有人說是死了,有人說是過上了好日子,就忘了家裡這兩個無關緊要的拖累。

  靳遠從小到大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個阿婆。

  天蒙蒙亮的時候,南橋聽見大春在外面小聲地叫她,跳下床,她扒著玻璃窗朝外看。

  大春說:“你能出來嗎?”

  “房門被我爸鎖了。”南橋不知所措。

  “能從窗子那兒爬出來嗎?”

  “窗戶是鎖死了的,打不開!”

  大春像是急得要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四處尋找什麼,片刻後撿了塊磚,照著窗戶就砸了下來。

  南橋往後退了兩步,聽見咣當一聲,玻璃碎了。

  大春拿著磚又是幾下,把周圍的玻璃一起敲掉,伸手來拉她:“快點,快出來!”

  南橋聽見父親的打鼾聲停止了,像是被巨響驚醒了,他開始扯著嗓子喊南橋的名字。

  她嚇得一把抓住大春的手,也不顧窗欞上尖銳的玻璃碎片,想也不想地就往外跳,然後在沉沉的黑夜裡不顧一切地狂奔起來。

  就連自己的手臂被劃破了好長一條口子都不知道。

  凌晨四點半,南橋到了靳遠的家裡。

  那個家陰暗cháo濕,味道很不好聞。屋子裡暗沉沉的一片,沒人開燈。

  她看見那個身軀單薄的少年直挺挺地跪在床前,抱著老人的身體一動不動,像是一株寂靜的白楊,活得無聲無息,活得卑微迷茫。

  大春說他死也不肯鬆手,誰勸也沒用。

  南橋站在那裡許久,才慢慢地叫了一聲:“阿靳。”

  靳遠沒有動。

  她走近了些,把手放在他的肩上:“阿靳,你把阿婆鬆開,她已經走了——”

  “她沒走!”靳遠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一把打掉南橋擱在他肩上的手,“你們走,你們都走!你們都要帶走她,你們誰也別想帶走她!”

  被他一打,南橋才察覺到手臂上的傷,血流成了一道長長的線,彎彎曲曲的,在她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她捂著傷口,低聲說:“阿靳,阿婆她不會希望你這個樣子……”

  靳遠沒有吭聲。

  她去拉他的手:“你清醒一點,如果這時候你都這個樣子,誰來送阿婆最後一程?你是阿婆全部的希望,你是她的驕傲和依靠,當著她的面,你真的要讓她看見你這麼孩子氣的樣子?”

  靳遠茫然地抬起頭來,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情緒。

  黑暗裡,南橋一點一點扒開他抱著阿婆的手,而他終於大夢初醒,一把抱住了南橋,痛哭失聲。

  那一夜,南橋第一次看見靳遠哭,也是最後一次。

  他哭得像個茫然失措的孩子,撕心裂肺,不顧一切。

  她只能抱著他,一遍一遍安慰他:“阿靳,別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很多年後,她和易嘉言一起看過一部法國的老電影,在那部影片裡,小女孩也曾茫然無措地問那個冷血殺手:“是不是人生總是這麼艱難,還是只有當你是個孩子的時候,它才這麼艱難?”

  那個殺手平靜地看著小女孩的眼睛,說:“一直都是這樣,一直都會這樣。”

  南橋不知道人生究竟是什麼面目,又會不會一直這麼艱難,但那一刻,那一夜,她是真真切切希望老天能給靳遠一點眷顧,讓他從這樣艱難的命運里掙扎出來。

  給他一點希望吧。

  給他一點關愛吧。

  只可惜很多年以後,似乎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就是那個應該給他希望給他關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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