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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後頭,或許是真的到動情處了,與其說他是在和陸長亭、朱棣說話,倒還不如說他已然在自言自語了,什麼規矩都記不得了,就連自稱都變得混亂了起來。陸長亭和朱棣對視一眼,都默契地沒有說話,聽著劉鎮撫往下說。

  越往下聽,陸長亭便越覺得驚訝。

  他不知道,是否人在半隻腳邁入鬼門關之後,都會有這樣的悔悟,但劉鎮撫越往後說便越顯得真摯了。

  朱棣都有一瞬間覺得劉鎮撫是瘋了。

  劉鎮撫悉數起了自己的罪過,當他終於改變了匍匐的姿態,抬起臉後,那張腫脹的臉越發地不能看了,兩眼都生生腫成了一條fèng,看上去其實丑都挺可笑的,但是瞥見劉鎮撫臉上似悔悟似悲憤的神色,陸長亭還是放棄了嘲笑人家。

  “……枉我為衛指揮使司鎮撫!堂堂的從五品!實在愧對皇上!……我竟然只日日為那點利益鑽營!全然忘卻了北平的百姓……”劉鎮撫句句悲憤,激動時,口水甚至都飛濺了出來,到這裡,他的聲音已經接近全啞了。

  陸長亭心底微微觸動,但一面又實在疑惑到了極點,究竟是什麼才促進劉鎮撫變成了這般模樣?

  陸長亭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朱棣卻已經先他開口了,朱棣面上罩著一層薄怒之色,沉聲道:“本王不管今日的話究竟是誰教你說的,但這些話說得的確不錯,你的確愧對了皇上,愧對了百姓,在其位卻不謀其政!”罵完,朱棣又陡然想到劉鎮撫不一定知道這是個什麼意思,但朱棣也著實懶得解釋了,口中聲線更冷地道:“若再多養幾個你們這樣的人,倒不如剁了省事!”

  陸長亭額上滑過冷汗。

  這果然還是老朱家的行事風格啊。

  而地上的劉鎮撫已經在朱棣開口之後,就忍不住顫抖起來了,他張了張嘴,數次想要說話,但最後卻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你肩負鎮撫之職,何時行過鎮撫之事?”朱棣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他的確對這些人瞧不上眼,這些人在他眼中就是毫無本事的蠢貨,除了拖後腿、添麻煩,真正為北平著想的事卻一件也沒做過。哦不,或許從前的時候,最早的時候是做過的,劉鎮撫很久以前或許也是個會熱血上頭的男人,但如今他們變成了這般模樣,又哪裡值得朱棣去高看一眼?

  “回去吧,罪不必請了,此時悉數一番罪過,也不過是過一過嘴皮子功夫。”朱棣毫不留情地道。

  那劉鎮撫急急地喘了兩口氣,愣在了當場。之前他們誰都沒見過朱棣下手極狠的一面,自然也沒見過朱棣這般言辭銳利冷酷的一面,劉鎮撫差點將自己生生埋到膝蓋間去。

  陸長亭看著那劉鎮撫就跟快喘不過氣來了一樣,這時候方才插嘴道:“你來說這些話,是為了活命?”

  “不……不……”

  “有人提點了你?”陸長亭問。

  在陸長亭的話音落下時,朱棣的目光也跟著掃了過去,劉鎮撫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地道:“是、是有人點醒了我……”劉鎮撫已經發現燕王並不是那樣好相與的了,自然,也就不敢胡亂欺騙了。

  陸長亭心道,這才是正常的發展啊。

  他就那麼一頓打,怎麼可能真的起到靈丹妙藥的效用,將劉鎮撫揍成個從歧路回歸的聰明人!若是這般有效的話,那日後誰反對朱棣,他上去一頓打不就好了嘛?

  朱棣皺了皺眉:“是誰?”

  劉鎮撫低聲道:“是、是家中小子的奶母。”

  陸長亭微微挑眉,嗬,這劉鎮撫還是個有家室的啊。

  朱棣眉頭再度皺了皺,顯然並不相信劉鎮撫的話,劉鎮撫再度開口結結巴巴地道:“我、不,小人真的沒有欺騙燕王!”劉鎮撫艱難地睜著雙眼,瞧他這般慘兮兮的模樣,著實也不像是還能欺騙人的。

  “她怎麼和你說的?”

  劉鎮撫勉強地笑了笑,卻是有些不敢說話。

  “說。”朱棣口中吐出一個字。

  “說、說是陸、陸公子對我動了些什麼手腳,才、才會如此……若要活命,大夫救不了,那、那不如來求王爺和陸公子……”劉鎮撫扯著他那破鑼般的嗓子道。就這麼一段話,已經耗盡他不少力氣了,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才勉強撐住了沒有倒下去。

  朱棣冷笑道:“咎由自取,倒還敢怪在長亭的身上了!將人驅出去!”後半句話,朱棣是對旁邊的下人說的。

  劉鎮撫跪倒在地上,叩了叩頭:“小人不敢說陸公子動了手腳,但小人知道陸公子的確頗有本領,但求陸公子救小人一命!”說罷,又再度叩頭:“小人方才所言,雖是有人指點,但確實句句肺腑,若能僥倖活下來,日後願為王爺驅使,不敢有半句怨言。小人知曉、知曉王爺有心整頓北平軍務……”

  “你說錯了,本王怎會整頓北平軍務?”

  劉鎮撫一驚:“是是,小人嘴笨,說錯了,但北平衛所不能這般下去啊,小人願意獻上一己之力……”

  陸長亭:……

  他這算是揍著揍著,給朱棣扒拉回來了一小弟嗎?

  只是朱棣哪裡是那樣輕易就能被打動的人,他冷冷地看著劉鎮撫並不說話。

  所有做過錯事的人,都必將為自己的錯付出代價,以為道歉求饒便能重獲新生的,那都著實太天真了。

  劉鎮撫滿頭大汗,焦急不已,白眼一翻就這麼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朱棣冷冷地盯著他看了會兒,陸長亭也跟著看了會兒,最後兩人齊齊確認,哦,這劉鎮撫是當真暈過去了,陸長亭這才走出去,讓跟隨劉鎮撫前來的小兵將人給抬回去。

  小兵們也不知是不是來時,得了劉鎮撫的囑咐,這會兒就目光緊緊地黏在了陸長亭的身上,像是認準了這人一定能救他們鎮撫一般。

  陸長亭淡淡道:“瞧著我幹什麼?趕緊將劉鎮撫帶回去,再好好請個大夫。”

  小兵們連連搖頭:“不、不成……”

  陸長亭聲線更冷:“將人馬上帶走,帶回去之後,不得讓劉鎮撫再穿鞋履。”

  小兵們微微傻眼:“不能穿鞋?為啥啊?”

  陸長亭並沒有和他們解釋為什麼,只道:“穿上襪子護住腳心就是了。再請個好的大夫……”陸長亭也很無力。他雖然知道那劉鎮撫是怎麼出的事,但卻並不代表,他就一定能解決這樁事。

  病了還是得找大夫,才是使得身體恢復最快的法子。而他所能提供的,不過是些輔助的手段罷了。

  哪怕陸長亭將話都說到這裡了,小兵們都還依舊不甘心就這樣離去。

  這時候朱棣也出來了,他面色冷凝,氣勢壓人,就在院子裡的下人們忍不住紛紛低下頭去的時候,小兵們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趕緊進去抬了劉鎮撫就走。走的時候,腦子裡都還帶著去不掉的恐懼。

  他們從前可從未見過燕王這般模樣啊……

  這就是皇家人嗎?

  小兵們打了個寒顫,並不敢繼續深思下去。

  自這日劉鎮撫上門請罪以後,北平便隱隱有人說,燕王欺壓戍邊衛所的大小官員,劉鎮撫為何一副大限將至的模樣?那還不都是因為燕王!種種傳言,當然也只是在私底下傳開而已……畢竟燕王雖說是到了封地上為一方的王,但他總歸還是皇家人。

  擅自議論天家,不要命了?

  陸長亭從三子口中聽見這些流言以後,實在是忍不住想笑。

  這些人雖說不敢明目張胆地議論,但私底下傳成什麼樣的都有,但是三子笑了笑,在後面補上了一句:“雖說傳成什麼版本的都有,可……可沒人肯信啊!”說罷,三子繪聲繪色地將那些人私底下傳的話模仿了一遍。

  不得不說,這些人選擇在這樣的時機,意圖抹黑朱棣,那本就是不可能成立的事。

  “受害者”就一個劉鎮撫,實在不足以為證。

  何況,他們抹黑的方向完全走偏了呢?他們想要強調的重點是,朱棣殘害戍邊軍,欺壓保護老百姓的將士。但他們怎麼就忘了?這兩年和蒙古兵打得最勤的,還是朱棣呢?北平百姓們都知曉,他們不必畏懼,哪怕蒙古兵再如何兇悍,又再如何打敗了守城的士兵,他們都不必憂心,因為還有燕王率著他的親兵抵擋在前方,這樣的安全感,是再多的鎮撫帶上再多的士兵都無法與之比擬的。

  明初的百姓們對於皇家懷有仿佛與生俱來的敬仰和服從。同樣的一件事,比如當一個小兵為了百姓們而拼殺在前線的時候,百姓們或許會感動,但誰不是這樣拼殺的呢?感動過後也就算了。可假如是燕王親自帶兵戰在前線,那自然就不一樣了,那樣尊貴的天家王爺!竟然會為了他們這等平民百姓,而不顧自身安危上陣拼殺,就為了維護他們的身家性命……想一想,都催人淚下……

  陸長亭深知這一套規則,所以他才對這些傳言頗為不屑一顧。

  若是那些人聰明一些,不揪著戍邊軍說事,或許還有效一些,但一旦拿著戍邊軍說事,百姓們就會想到這兩年燕王如何保護了他們,那你們還抹黑個屁?這不是往上給燕王送好名聲嗎!

  這種招數玩多了,只會反而讓百姓們,以後再也不信任這些傳言。

  陸長亭突然覺得,這次的結果倒也不錯,說不定反倒還有別樣的奇效。

  “這些你便不必關注了……”陸長亭淡淡笑道:“反正,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三子笑得極為的燦爛:“是沒什麼可說的了……這會兒誰都不肯信呢!”

  陸長亭的目光將他重新掃了一遍:“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怎麼弄來這些消息的?”

  三子笑得有些靦腆,道:“從瀟瀟那裡學來的。”

  瀟瀟,說的就是被朱棣指派,一直跟在陸長亭身後的那個小廝。那小廝沒有什么正經名字,當然也許是有的,但卻不能說。那小廝在王府里,平時都能得一聲“瀟哥”,聽起來還是比較有氣勢的,唯獨三子,或許是覺得終於找著跟自己一樣挫的名字了,整日裡“瀟瀟”喊個不停,生生將人家的名字喊得女氣了。

  陸長亭聽罷,不由暗自驚訝。

  這三子倒是個人才啊,跟著人家學一手,這就能開展情報工作了,這指不准也是個日後錦衣衛的苗子啊。

  陸長亭對著他露出了誇讚的笑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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