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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說:“朕要微服出宮。”

  卓凌愣了一下:“那皇后呢?”

  小皇帝說:“朕很快回來。”

  卓凌低頭不語。

  小皇帝輕聲說:“朕這一輩子,還沒有去過皇后的家鄉呢。”

  沈尚書的故鄉在江南一座臨水小鎮上,距離延州城百餘里。

  鎮上東西南北只有五六條街,走著走著就到了盡頭。

  作為鎮上唯一的大夫,沈郎中的家很好打聽。

  去年冬天,這位年逾百歲的老人守著爐火打瞌睡,天亮之後就沒了。鄰居家的小伙子入京報喪,看著空蕩蕩的尚書府找不到沈桐書,只好回來。

  鄉親們湊份子給老人辦了一場簡單的喪屍。

  一口薄棺,小小墳包。

  附近沈尚書找來石頭,草草地刻上了歪歪扭扭的“沈郎中”三個字。

  小皇帝站在那個簡陋的墓碑前,看著紙錢的灰燼在風中飄飄搖搖,極目遠望,一片江南好景。

  劉總管說:“陛下,這就是皇后娘娘的養父。”

  小皇帝靜靜看著荒草中的墓碑。

  沈桐書從來不曾提起他的過去,甚至朝中也少有人知道他在江南還有一個養父。

  這個人一輩子都站在風口浪尖上,活得萬分謹慎,不肯給人留下一點可以利用的破綻。

  小皇帝能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尚書府的門房大爺老糊塗,逢人就問他家先生是不是會江南老家了。

  這座墓碑就像沈桐書一樣,不動聲色地佇立在夕陽中,安靜地等他說話。

  小皇帝說:“你們都退下吧。”

  侍衛們退到外圍。

  小皇帝深吸一口氣,撩起衣擺跪在了那座潦草的墳墓前:“小婿葉晗璋,拜見岳父大人。”

  他是天子,是萬民之主。

  可現在,他就像世間所有的普通少年那樣,跪在自己岳父墳前,彌補那些禮數不周的虧欠。

  可冰冷的墓碑不會回應他的示好,仍然冷冰冰地看著他。

  小皇帝輕聲說:“岳父,桐書病了,病得很厲害。朕用盡了所有手段,請來了天下名醫,可桐書他怨恨朕,再也不肯看朕一眼了。”

  夕陽漸漸沉下去,大半天空湖水都被染成了一片赤色。

  小皇帝閉上眼睛:“岳父,你是大夫,你能不能告訴朕,朕該怎麼做,才能讓桐書醒過來?”

  可他聽不到任何救贖的線索,只有風沙沙地吹動荒草,螢火蟲從黑暗中升起。

  小皇帝開了一壇祭酒,在黑夜中與墓碑對飲:“岳父,山楂糖很好吃。”

  竹影蕭蕭,微風意暖。

  小皇帝把自己喝了個酩酊大醉。

  他恍惚中好像看見了那一襲清雅白衣,站在湖邊靜靜地看他。

  小皇帝眼中溢出淚水:“桐書,桐書你原諒朕了嗎?你醒過來好不好?你看朕一眼好不好……你……你看朕一眼……”

  湖邊的白影搖搖頭,沉默不語地看著遠方天水相接的那條弧線。

  小皇帝急得語無倫次,那些惹人煩惱的胡話又開始稀里糊塗往外冒,哽咽著說:“朕不能沒有你……桐書……朕……朕還有國事要請桐書拿主意,桐書,桐書你看朕一眼,看朕一……”

  嘩啦一聲響,清夜湖上濺起大片水花。

  年少的皇帝醉眼朦朧,恍惚間慢慢沉入了湖底。

  他做了一場夢,夢到自己回到襁褓中。

  那一夜,張郄領兵造反,皇宮之中血光漫天,遍地都是刀劍廝殺之聲。

  他被老宮女護在懷裡,不知所措地嚎啕大哭。

  小皇帝不記得那場兵變了。

  那時他實在太小,連話都不會說,只能嗚嗚地哭著。

  他哭到天亮,殺伐方止。

  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做夢嗎?

  還是……還是他真的回到了從前?

  小皇帝心中狂喜,乖乖地停下哭聲,耐心地等。

  他曾經查過張郄兵變那一夜的事,沈桐書現在應該在郊外書堂里,盯著那群忠君派的大臣。

  等一切塵埃落定,他才進宮幫張郄收拾殘局。

  晌午,東宮外響起了腳步聲。

  張郄一身鮮血提刀而來,沈尚書白衣飄飄不染微塵跟在後面。

  小皇帝聽到了沈尚書熟悉的溫柔笑聲:“張兄,太后已經避入冷宮修佛去了,這小太子,你打算如何處置?”

  小皇帝知道張郄要留他做傀儡,倒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安。

  襁褓中剛滿周歲的嬰兒和九尺雄壯的嗜血將軍四目相對。

  小皇帝嚇得忍不住哭出來。

  張郄的眼神,比他曾經見過的樣子都更陰冷,更可怕,竟像是和這個孩子有什麼血海深仇,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張郄說:“殺。”

  在小皇帝驚愕惶恐的哭聲中,侍從上前輕輕一刀,就結果了那個嬰兒的性命。

  小皇帝眼前一片猩紅,來不及去抓沈尚書的衣角,就此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

  一歲大的孩子,拎在手裡像只貓兒一樣。

  沈尚書有些不忍地別過視線。

  張郄沉默了一會兒,說:“桐書,你覺得我下手太狠?”

  沈尚書搖扇苦笑:“那倒不是,只不過你殺了太子,又想拿誰當傀儡?”

  皇室之中,一歲上下的孩子倒也不少,沈尚書雖然那麼說,卻還是安排了一個父母軟弱的宗室旁支做了新的小傀儡。

  謀權篡位的事都做了,還差殺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嗎?

  小皇帝昏昏沉沉地被浸泡在黑暗中,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月。

  幾度冷暖,春秋交替。

  小皇帝恍惚中睜開眼睛,忽然看到了一片潔白光芒。

  原來成了一顆小山楂,掛在了御花園的山楂樹上。

  潔白的花瓣尚未掉落,包裹在身上,有些娘里娘氣的。

  小皇帝不爽地抖了抖。

  一朵花瓣掉落在陽光溫暖的石板地上,露出了青色的果實。

  小皇帝鬱悶地垂著腦袋,不敢再動。

  皇宮裡從來不缺當皇帝的人。

  另一個小孩子穿上了那身明黃龍袍,坐在御書房裡笨拙地跟著先生念書。

  新選的小傀儡,父母皆是笨拙之人,這孩子腦子也不太好使,一頁三字經能背上半個月。

  小皇帝得意地想,想當初桐書親自教他三字經,他一個晚上就背熟了。

  看著沈桐書對傻乎乎小傀儡不冷不熱的樣子,小皇帝心裡多少有了點安慰。

  桐書,到底還是喜歡聰明人。

  可這份安慰沒持續多久,就被一串笑聲打斷了。

  張郄和李韶卿的孩子掛在沈桐書脖子上,笑著喊著:“沈叔叔,我要蝴蝶!要彩色的蝴蝶!”

  沈尚書溫柔地笑著,把那個小小的孩子抱在懷中:“那是雲南進貢鳳尾蝶,要到夏天才能新送一批活的僅供。你不許胡鬧,快些把先生的作業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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