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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得溫柔平靜,漫不經心,手指卻在微微發顫。

  筆下的字亂了,溫潤的眉眼映在燈下,輕顫著瀕死般的絕望。

  他不想再理這些事了。

  六部官員侵吞了多少國庫軍餉,朝堂之中黨派林立究竟是如何勾結成網。

  他不想問,不想管,不想再招惹這些是非。

  他混亂疲憊的大腦中裝不下那麼多的陰謀詭計,卻死死記著小皇帝昔日對他承諾的一字一句。

  大婚之前,小皇帝說:桐書,我不會讓你失去權勢,我只會給你更多。

  交出官印那夜,小皇帝說:桐書,你交出官印,我給你一道號令群臣的聖旨。

  他現在失去了一切盔甲利刃,像株孱弱的菟絲子,只能依附著他的陛下生存。

  哪怕前塵往事早已忘掉大半,甚至偶爾他會忘記自己的名字。可他仍然深深記得小皇帝所有的誓言,那麼熾熱,那麼深情,信誓旦旦地喊著要給他一切。

  如今,他來要了。

  他的陛下,會給嗎?

  鳳儀宮裡的燭火不如蟠龍殿裡明亮溫軟,昏昏沉沉的有些傷眼睛。

  沈尚書眼睛有些乾澀,卻回身仰頭,專注地凝視著小皇帝居高臨下的眼睛。

  幾日不見,小皇帝又長大了些,英俊的臉龐更加深邃硬朗,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燭火中看不清思緒。

  小皇帝說:“桐書,你就這麼放不下朝中的事嗎?”

  沈尚書慘笑閉目,把那滴可笑的眼淚留在了眼眶中。

  夠了。

  這句話,就足夠了。

  這座皇宮,這些事情,這段荒唐可笑的情愫。

  都……夠了……

  小皇帝急切地解釋:“桐書!”

  沈尚書頭痛欲裂,被毒藥損傷的頭顱在劇烈的情緒中痛得他無法思考。

  沈尚書眼角溢出淚痕,顫聲說:“陛下,微臣身體不適無法侍寢,請陛下……回蟠龍殿吧……”

  小皇帝滿肚子哄勸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糊了一臉逐客令。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劉總管,讓御醫過來照顧皇后,朕要回宮處理政務了。”

  沈尚書沒有挽留,他太痛了。

  小皇帝走出鳳儀宮,回到蟠龍殿。

  一道密信遞到了他案前。

  “屬下巡至江南,偶見張郄被關押在延州地牢中。”

  “張郄”二字,觸目驚心。

  前塵往事紛至沓來。

  他以為那些都結束了。

  他愛的人,恨的人,都已經死在了那個寒冷的雨夜中。

  可張郄沒有死……

  張郄……

  那個叛賊張郄,還活著!

  小皇帝眼前一片血紅,喉中腥甜。

  他說:“朕要親自去江南。”

  劉總管遲疑了片刻,有些不忍地說:“陛下,皇后就快臨盆了,您……”

  他這些年,把皇上和皇后的辛苦糾纏看在眼裡,心中總是不安著,生怕皇上這一走,宮裡的皇后會再生什麼變故。

  小皇帝問:“皇后的預產期是什麼時候?”

  劉總管說:“太醫說是年二十三。”

  年二十三,正是他們第一個孩子小產的那天……

  小皇帝心中搖曳著遲疑與不舍。

  一邊是即將臨盆的妻子,一邊是血海深仇的仇人。

  年二十三,還有一月有餘,他應該能親眼看著張郄人頭落地,然後再趕回京城。

  小皇帝說:“劉總管,你留在宮中照看皇后,除太醫與卓凌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鳳儀宮,一定要保證皇后的安全。”

  劉總管應下了,又說:“陛下一去多日,臨行前要不要去看看皇后? 卓凌說皇后這幾日精神不太好,已經去太醫院開了三副安神藥了。”

  小皇帝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必了,朕早去早回。”

  皇帝出行,鑾駕準備起來動靜很大。

  沈尚書在宮中睡著,都被那動靜吵醒了。

  他在噩夢中醒來,扶著額頭緩緩撐起身體,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的孕肚已經很大,一舉一動都十分不便,要人扶著才行。

  卓凌忙扶住他:“小心。”

  沈尚書喃喃道:“我已經很小心了……”

  卓凌聽不懂,只好呆呆地跟著沈尚書一起發呆。

  沈尚書說:“陛下要出宮了嗎?”

  他在皇宮裡呆了太久,聽到動靜就分辨得出是誰在做什麼。

  卓凌不會說謊,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小聲說:“陛下要去江南。”

  沈尚書說:“我該陪他去的。”

  卓凌說:“陛下輕騎簡行,很快就會回來。”

  沈尚書低頭撫摸著自己的孕肚,恍惚著說:“江南好啊,有湖,有房子,有桃花。”

  他好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只是模糊中有點印象,一位故友坐在面前,笑著說:“桐書,我要帶韶卿歸隱了。我在江南清夜湖邊買了一座宅子,種著桃花,養著兔子。等以後你有空了,就過來住兩天,怎麼樣?”

  好,當然好。

  有山有水有知音,歸隱江湖,相伴此生。

  那時候他笑著答應了,心中卻不免升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兒。

  那兩個人,青梅竹馬自幼相伴,好得像天生就該黏在一起的。哪怕隔著大堆亂七八的愛恨情仇,也能把日得過得甜蜜愜意。

  羨慕不得,真真是羨慕不得。

  沈尚書看著遠處升起的明黃龍旗,輕聲問:“卓凌,你愛過什麼人嗎?”

  卓凌搖搖頭。

  沈尚書恍惚看著越來越遠的龍旗,低聲說:“我愛過,可我,大概是愛錯人了。”

  小皇帝一路快馬加鞭沖向江南。

  他知道此行魯莽,他知道前路渺茫。

  可他此生最大的仇人正在江南的牢獄裡等著他,他要親手了解張郄的性命。

  鳳儀宮中,大雪紛飛。

  沈尚書說:“卓凌,陪我出宮看看吧。”

  他覺得宮裡氣悶,讓他喘不過氣來。

  卓凌沉默了許久,小聲說:“娘娘,您快要臨盆了。陛下有旨,不許您在這個時候出宮,怕您有意外。”

  沈尚書嘆了口氣,懶懶散散地寫著不明不白的一首詩。

  卓凌看著心裡難受,於是說:“您想吃點什麼,或者想見什麼人,屬下可以替您去做。”

  沈尚書說:“我沒什麼想吃的,你去一趟松鶴堂吧。我記不清山楂糖的方子了,孫大夫可能還記得。”

  卓凌說:“娘娘您想吃山楂糖嗎?屬下去蟠龍殿取,那裡還要一些。”

  沈尚書搖搖頭:“我只是覺得自己最近記性越來越差,怕日子拖得久了,陛下就再也吃不到山楂糖了。”

  卓凌心驚膽戰:“娘娘,屬下這就去請孫大夫進宮!”

  卓凌匆匆離開,劉總管還站在大門口苦口婆心地讓兩隊侍衛守好鳳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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