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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穿掌而過,劍尖沒入沈尚書胸口白衣中。
血,緩緩溢出。
掌心的,胸口的,順著冰冷的劍鋒緩緩流淌。
刺客也呆住了,一雙虎目猛地瞪大,不知所措地看著沈尚書。
痛意冰冷刺骨,沈尚書就這樣擋在了小皇帝身前,蒼白的面容濺上了幾滴鮮血,青白的唇緩緩開合,吐出一個無聲的字:“走。”
刺客怒吼一聲,抽出長劍再次向小皇帝刺去。
趕來的御林軍擋住了劍勢,小皇帝抱著沈尚書扯出戰圈。
臘月的天太冷了,掌心流出的鮮血很快成凝結了冰碴。
小皇帝嚇壞了,抱著全身是血的沈尚書一個踉蹌跪在地上,怒吼:“沈桐書,沈桐書!!!御醫!!!傳御醫!!!!!”
沈尚書輕聲說:“陛下……”
小皇帝在一片血色中哆嗦著,緊緊抱著懷中削瘦的人。
沈尚書慘白的唇艱難開合,斷斷續續地說:“放……放刺客……走……”
小皇帝怒吼:“朕要把他千刀萬剮!”
沈尚書皺眉,責備的眼神,像是溫柔的夫子在看他不肯好好做功課的學生。
他痛極了,掌心,胸口,小腹,每一處都痛得撕心裂肺。
可他還是忍不住操心,忍不住惦記,忍不住……想要為這片江山,為這個熊孩子似的小皇帝,再多做一點事。
那個刺客……是……是鄭牛龍……
他抬手,沾滿鮮血的手指緩緩撫過少年皇帝的臉頰,想要再勸一句,卻在刺骨的風雪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模糊中,聽到小皇帝的嘶吼聲:“放他走!!!”
沈尚書鬆了一口氣,徹底昏了過去。
沈尚書昏昏沉沉地回憶著些陳年往事。
那年,長公主與駙馬趁著延州水患帶兵入京,逼張郄還政於君,卻被張郄反殺。駙馬死於戰亂中,長公主的屍首被掛在菜市口,足足掛了三天三夜。
腐屍的臭味四處漫延,連宮裡都能聞到那股難聞的味道。
沈尚書走在皇宮殷紅的楓林里,看到了楓林深處那個一身明黃龍袍的小皇帝。
小小的傀儡皇帝紅著眼眶,呆呆地看著菜市口的方向。
沈尚書輕嘆一聲:“陛下,該上早課了。”
年幼的皇帝聲音沙啞,語氣卻無比平靜:“沈愛卿,朕的皇姐,罪該如此,對嗎?”
沈尚書沉默許久,狠心說:“對。”
小皇帝說:“朕明白了,沈愛卿。”
那個小小的孩子回頭看他,年幼的眸中已經浮著薄薄的寒霜。
沈尚書胸腔有些悶痛。
他總是心軟,他總是覺得是自己虧欠了這個年少的帝王。
於是他還啊還,竭盡所能地陪著這個孤獨的少年,試圖彌補那些年時局之下身不由心的心狠手辣。
可他錯了。
當年天真脆弱的懵懂幼童,早就長成了心如鐵石的陰戾帝王。
那個帝王,不再需要他自以為是的陪伴和補償,反而把他的付出和順從當成了折辱他的籌碼,並因此而獲得那些年失去的尊嚴。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哭叫聲和嘶吼聲,沈尚書朦朧中看到御醫一批批地進來,又一批批的出去。
蒼老的手指搭在沈尚書蒼白的腕上,御醫緊緊擰著眉。
小皇帝怒吼:“沈愛卿到底怎麼了!!!”
御醫說:“沈大人胸前傷口並不深,脈象卻如此兇險,竟像是……竟像是……小產之兆……”
小皇帝如遭雷劈,臉色慘白如紙,顫聲說:“你說什麼……你再看著朕說一遍……沈愛卿到底怎麼了!!!”
御醫慌忙跪下連連磕頭:“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老臣也覺得古怪,只是……只是沈大人脈象虛弱,已經……已經危及性命。老臣無法,只能按照小產之症試一試了!”
小皇帝猛地掀開龍床上的被子。
沈尚書下半身的白衣已被鮮血染紅,浸透了龍榻。
小皇帝眼前一黑,搖搖欲墜。
宮人們慌忙上前攙扶:“陛下!陛下!”
小皇帝神志恍惚地低喃:“孩子……那……那是朕的孩子!”
他見過男身產子的事,卻從未想過……從未想過孤傲清瘦的沈桐書,竟會……竟會為他懷上龍種……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去北雁關之前那幾次蠻橫的纏綿?
還是之後夜夜的溫存?
他終於明白了昨夜沈尚書為何寧願跪下用嘴,也不肯讓他進去。
原來……原來這個溫潤俊秀的文人……懷上了……他的龍種……
小皇帝怒吼著一拳搗在龍榻上:“沈桐書!!!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朕!!!!”
可一身鮮血的沈尚書昏迷不醒,已經在生死邊緣搖搖欲墜,沒人能回答他,這是為什麼。
那個總是耐心幫他解答難題疑惑的人,快要死了。
御醫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陛下,請您容許老臣……”
小皇帝顫聲說:“救他,什麼辦法都可以,救他!!!”
御醫們火急火燎地拎著藥箱聚在蟠龍殿裡,千金不換的靈丹妙藥不要錢一樣往沈尚書喉嚨里灌。
可沈尚書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連脈搏都幾乎感覺不到了。
年邁的御醫跪在小皇帝面前,哭著請罪:“陛下,沈大人失血太多。臣等恐怕……無力回天了!”
年輕的皇帝呆坐在龍椅上,英俊的臉上慘白一片。那雙陰戾的眸子也沒了光,像兩顆灰濛濛的珠子塞在眼眶裡。
御醫顫顫巍巍地不停叩頭,淚如雨下:“陛下!”
小皇帝輕聲說:“失血過多?”
御醫說:“是,沈大人幾處重傷又加上小產,體內血液幾乎流干,臣等實在……無能為力了……”
宮人忽然連滾帶爬地衝過來:“陛下,沈大人醒了!”
小皇帝看向御醫。
御醫不忍回答,長跪不起。
誰都知道,沈尚書這個時候醒過來,多半是迴光返照了。
小皇帝匆匆衝進蟠龍殿。
龍榻上虛弱的文人真的醒了,一雙溫潤如畫的眸子似乎含著笑意,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
小皇帝幾夜未睡,雙腿一軟踉蹌著撲到了窗前:“沈桐書!”
沈尚書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陛下。”
小皇帝見他臉色有些紅潤,精神似乎也好了許多。他心裡吊著的那口氣送了一松,差點昏倒在沈尚書床邊。小皇帝定了定神:“你醒了就好,先安心養傷。其他的事,等你傷好了朕再慢慢審你。”
沈尚書說:“陛下。”
小皇帝說:“你精神不好,不要說那麼多話。”
他忽然害怕極了,他不想聽沈尚書說話,不想讓這個文人用那種平靜無波的語氣對著他交代後事。